“就头一天跟我一起来的人。”
白流萤淡淡的对唐逸说道。
“……哦……”
唐逸愣了一下,随后才点了点头开口回应。
一个问题缓缓从心头升到了嘴边,唐逸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一下。
不过白流萤似乎知道唐逸心中所想。
那双勾人的剪水双瞳微微勾起,对唐逸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唐逸吞了口唾沫,此时的他已经走到了柜台外面。
想了又想,唐逸最后还是没敢问她到底发生了啥事。
慌张的摇了摇头,这位少年掌柜就匆匆上到了二楼去通知姜赟去了。
而在一楼的大堂里面,见唐逸对白流萤一脸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的便秘表情的模样,姜怀仲就好奇的看了眼自己的徒弟。
随后,姜怀仲找了张长凳坐下,扭头看着一旁的白流萤,眨了眨眼,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少年,好像有话要对你说的样子……”
“嗐。”白流萤摆了摆手道:“师父你就别瞎想了,没什么故事。
之前我可是跟您那位侄子一同来到这间客栈的。
那少年是这间客栈的掌柜,估计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的,心中有些奇怪就是了。”
姜怀仲一听这话,似乎是来了点兴趣。
原本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此时已经拿到了桌面上。
他看着自己的二徒弟,饶有兴致的道:“怎么回事?
这少年,便是这间福来客栈的掌柜?
“可不仅如此。”白流萤眨了眨眼:“他不仅仅是这间福来客栈的掌柜,同时也是这间客栈里唯一的一个伙计。
什么打扫卫生啊,挑水洗衣啊,全都是要靠他自己一个人来干的呢。”
“嘶……“姜怀仲咂舌道:“这也太……太不像话了吧?
这偌大的一间客栈,他家的大人竟也能放心交给他一个小孩子?
他们就不怕出点什么问题么?”
白流萤瞅着说出了这番话的师父,一脸的无奈。
她张口欲言又止,最后似乎是想着换个口吻。
眼珠一转,她对姜怀仲说道:“师父啊,真要说的话,当年您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偌大的一个皋月城,您家里的那些大人,不也是把您自己丢下来了吗?
他们逃走的时候,可能也没有想过,您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姜怀仲显然是有点被说中心事之后的气急败坏。
他的脸孔都有些涨红,急忙辩解道:“我当时面对的是什么情况?这根本就不一样啊!
更何况,我还是有武功傍身的,家里的那些长辈,他们又不会武功,就算留下来,又能干嘛呢?
到头来,我兴许还要因为照顾他们而分心,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没有帮到我的忙,反倒还成了我的累赘,你说这样划得来划不来?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主动出击?还不是因为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我要是有后顾之忧,你觉得当年我还能抱着侥幸心理去拼死一搏吗?
还有啊,你虽然是我的徒弟,但你毕竟是个外姓人啊。
放在以前你说这种话没什么事,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二哥成了皇帝,其他的家族成员身份地位也都跟着水涨船高。
你跟我说这些话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在意,但要是让有心人听去,你说你怎么办?”
每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姜怀仲就明显跟变了个人似的。
平日里显得十分沉稳的他,会突然之间变成一个唐僧般的话痨。
他努力的替当初抛弃皋月城逃走的姜氏族人做出辩解,但越是如此,白流萤就越是觉得讽刺。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真的如他所说,那些人的离去反而方便他施展手脚。
也或许,是他后面所说的,如今姜氏族人的身份,已非往昔可比。
他身为几只头羊之一,不能再说出损害姜氏威严的话来。
总而言之,白流萤对这样的师父感到非常的无奈。
所以她就捂着耳朵,对仍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的姜怀仲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师父您别念了,别念了……”
“还不是你先挑起的这个话题……”姜怀仲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现在有事情的份上,为师定要让你再加练四个时辰的功!”
“切……”
白流萤翻了个白眼,没敢再继续说话。
跟师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在他的手下习武练功多年,她自然清楚,师父是干得出这种事来的。
所以她乖乖的闭上了嘴,把所有的不忿都藏在了心里。
紧接着,姜怀仲抬头往了眼二楼。
见二楼依旧是毫无动静,嘴里便低声嘟囔了一句:“真够慢的。”
随后,他又转头看着白流萤问道:“继续说。
那少年掌柜的父母都去哪儿了?”
白流萤伸出一只手支着下巴,眨了眨眼回答道:“据说是都死了。”
“啥?”姜怀仲惊讶的道:“都死了?”
“嗯……”
白流萤点了点头,随后便把他所了解的那些,有关唐逸的事情全部告知了姜怀仲。
这些事,他还是从姜赟的口中得知的,是真是假,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目前来说,分出个真真假假也没什么意义。
姜怀仲的目标是兀里穷,只有兀里穷的目的被调查清楚,他的阴谋诡计被挫败之后,姜怀仲才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听完了白流萤的解说,姜怀仲只是感慨了一句:“真不容易啊。”
然后就没下文了。
是他太冷漠吗?
其实不然。
姜怀仲这个人,今年三十出头,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成亲。
别说成亲了,就算是连个能跟他眉来眼去,眉目传情,眉飞色舞的女人,他都没有拥有过。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实在是没有这个精力。
皋月城城主,皋月王,拯救西北的大英雄,皇帝的族人。
长相英俊,武功高强。身材匀称,地位尊贵。
怀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想要嫁给他的女人数不胜数,书香世家的才女,富贵人家的千金,曾几何时,几乎整个皋月城的适龄女青年对姜怀仲都是芳心暗许。
但是,姜怀仲这个人很奇怪。
他似乎是对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半点感觉都没有,他一心扑在了如何建设皋月城,如何抵御高车汗国这两件事上。
每天清晨起床,先要练两个时辰的功。
然后便是指导他的两个徒弟,教她们习武练功。
再然后,到了午饭的时间,草草吃过饭之后,姜怀仲就会跑到军营里面去度过余下的时光。
在军营里面,监督士兵们的训练,找边防的军官询问情况,或是再去跟那些文官们商议接下来的政务的章程。
直到深夜,姜怀仲才会一脸疲惫的回到家中。
这样的生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一天都在重复着。
姜怀仲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事情,也从未给自己留过什么时间。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西北的这片土地,奉献给了边关的防卫事业。
也不是没有人为他说亲,甚至姜怀安有一年还特地从京城偷偷来到了西北,就是为了给他找个老婆。
但姜怀仲实在是对此事无感,即便是自己视为偶像的二哥,他都委婉的拒绝了。
“女人太麻烦了。”姜怀仲非常认真的说道:“事情又多,我已经这么忙了,还要再兼顾她,我可照顾不过来。”
“牛啊,你真是个钢铁直男啊。”姜怀安挑着大拇指说道。
总而言之,在姜怀仲的心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比西北,比整个大晋国的安危更加重要的。
兀里穷的图谋,在姜怀仲的眼里,就是最关键的事情。
在他搞清楚兀里穷此番前来九剑镇是所为何事之前,任何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打算掺和进里面去。
就在白流萤咬了咬嘴唇,想要问问提前到达九剑镇的师父知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姜赟昂首阔步的走到了二楼的楼梯旁,居高临下的俯视。
跟大堂里的姜怀仲对上目光的那一瞬间,姜赟似乎觉得自己身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方才在闻人妙房内的时候,唐逸跑进来说楼下有个人要见自己。
姜赟便问了一句是什么人。
唐逸就说,什么人不知道,但是是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姐姐领回来的。
姜赟当时心里还想着,莫非是白流萤走了之后气不过,搬了个救兵又杀回来了?
以这女人的性格来说,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可能。
本来姜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不见了。
可是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现在也正无聊着。
出去打探消息的谢山河还没回来,在他带回情报之前,进一步的行动也无法展开。
其余的几个人都是各有各的事情来做。
昨天阿秋和秦若素上街买了好多的东西,现在正躲在房间里头分赃。
琴儿在被关汉平指导练功,人就在后院,委屈巴巴的声音打开窗户就能听得见。
而闻人妙更是忙着鼓捣她那些草药没时间搭理自己,就连吴招峰都在给自己站岗放哨。
诺大的一间客栈里头只有自己成了啥事都不干的闲人,这种感觉几乎让姜赟有些抓狂。
要知道他从小都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
倒不是说他不愿意闲下来,而是他总会有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接踵而来。
譬如小时候读完书就要去练功,练完功又要去练字。
练完字可能还要练棋,练画。
后来青春期的一场暴动让姜赟成功的抛弃掉了那些他并不是非常感兴趣的事情,不过在哪之后,就只有在练功、读书这两样里反复横跳了。
即便是在比较清闲的日子里,姜赟也是要么在陪姜念玩耍,要么在跟姜贺打架。
长大了之后,姜赟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拓展人际关系,处理各种事务。
读书、练功,这些事情几乎已经塞满了他的生活。
尤其是在父皇遇刺之后,一直到在九剑镇安顿下来的那天为止,这中间的那些时间里,姜赟几乎从来没闲着。
他一直在四处东奔西跑,不是在调查凶手,就是在把凶手捉拿归案。
不是在谋划一场引蛇出洞的计策,就是在实施这个计策的路上。
总而言之,这一次来到九剑镇,姜赟的生活习惯彻底的被破坏了。
他感到有些迷茫,因为九剑镇的情况与他想象之中的样子,简直是截然相反的。
一上来就惹到了九剑镇里最不能惹的几个人之一的黄山长老,姜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而且像现在这般看着一个人忙碌的背影,自己却什么也不干的事情。
说句老实话,姜赟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种事。
正因如此,觉得有些无聊的姜赟,便忽然来了兴趣。
想着反正也是闲着,那倒不如出去见见,看看白流萤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女人想寻仇,姜赟也能理解。
毕竟之前在京城,把她关在天监府大牢里面的时候,白流萤也没少受窝囊气。
想到此,姜赟便跟着唐逸出了屋。
俩人一路来到二楼下去的楼梯旁,看到了坐在白流萤身边的那个男子之后,姜赟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这是不爽吗?不是。
是一种……就像是与一个很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再会的时候,一种期待又害怕的感觉。
姜赟的呼吸,禁不住有些急促。
他看着那个一脸笑意的男人,一脚一脚的踩在往楼下走的台阶上。
“这就是我的二侄子。”姜怀仲脸上含笑,低声说道:“我二哥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
听着姜怀仲的话,白流萤瞪大了眼。瞅瞅姜赟,再看看姜怀仲,她怎么都想不出来,怎么姜赟就成了先帝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了?
先帝那么英明圣武的一个人,怎么眼光这么差啊?
“您是……”
姜赟缓缓走到了姜怀仲的面前,强作镇定,轻声问道。
姜怀仲也是缓缓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了与姜赟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上下打量着姜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郁。
伸出手拍了拍姜赟的肩膀,姜怀仲的笑容便更加开心了。
他笑呵呵的看着姜赟,冲他比了两下大拇指道:“不错,身体很结实。”
“有一种力量,叫做血脉的力量。”
姜赟忽然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对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家人与家人之间,便会有着这样的羁绊。
不论到了什么地方,不论是否认识对方。
只要相遇,便会彼此吸引。就算不会相遇,冥冥之中也会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你们走到一起。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流淌着同一股血脉的家人更重要。
你的妻子可能会背叛你,你养的狗可能也会咬你,但是你的家人,绝对不会离你而去。
或许他们之中,有些人在过去做出过错误的选择,但是你要知道,这天下数千万,数万万的人当中,与你传承着相同血脉的人,只有屈指可数的那几个。
如果可以原谅的话,为什么不去尝试着原谅他们呢?”
那一天,姜赟永远都无法忘记。
因为那一天,是姜赟第一次听说姜怀仲这个名字的时候。
从西北逃难而来的姜氏族人被五花大绑着丢在了姜怀安的面前,等待着姜怀安的处置。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怀安搂着误打误撞出现在这里的姜赟,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在那之后,姜赟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族人。
父亲说他把他们送回了西北,但姜赟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些人死了,被活埋在不远处的一座土丘中间,这是姜赟亲眼看见的。
之前姜赟并不是很理解,但后来姜赟才知道,背叛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他们背叛了姜怀仲这一次,那么今后他们迟早也会背叛第二次。
而父亲选择将那些人活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对姜怀仲的忠诚。
只不过这样的忠诚代价太高,太过残酷,或许这个世界上也没多少人能够接受这样的忠诚。
同时,在长大之后,姜赟也明白了。
父亲所说的家人,似乎并不包含这些在大难临头之际,选择各自飞的家伙们。
唯有坚定不移的站在一起,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面临怎样的困境,都携手并肩,共度难关的,才有资格称为家人——即便,并没有血脉之间的联系。
就如同秦王陈贤一般。
可是,面前这个人,却让姜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久别重逢的亢奋感。
他的情绪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听着姜怀仲略带赞许的声音,他像个高兴的孩子一样,脸上露出了非常……一言难尽的笑容。
“真恶心……呸呸呸!”
白流萤看着姜赟的笑脸,嘴上一边骂着,一边嘟囔道。
“初次见面,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姜怀仲冲一脸期待的姜赟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说道:“我来自皋月,我的名字叫做……
姜怀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