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静谧的夜晚,只有月光透过糊在门窗上的窗纸,将微弱的光芒送入昏暗的客栈之中。
大堂内空无一人,除了一个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前那张桌子旁的人之外。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静坐在那张长凳上的他一动不动。
终于,几道人影出现在客栈外的窗纸上,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看来漫长的等待,终究还是值得的。
隐隐约约之间,他听到了外面那些人压低嗓门的交谈声音。
“记住了,除了那个小孩子之外,别人都没必要留活口。
只有那个小子,他掉了一根汗毛,咱们就拿不到钱了,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哥!”
“知道了哥!”
一根铁片一样的东西,顺着门缝伸了进来。
慢慢的,慢慢的将门闩挑起。
看着那门闩被缓慢而小心的抬起来,坐在大堂里的那个人依旧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紧接着,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门闩从插槽里面脱落,在门闩掉下去的瞬间,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当啷’的一声响,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是如此的刺耳。
紧随其后的,便是‘砰’的一声闷响。
门外的月光尽情的倾泻进来,照出那个黑衣人用脚踹门的姿势。
“可真是让我好等!”一直在大堂里等待着的男人,忽然间笑了起来:“终于来了?
还真是有够慢的啊,等你们等的都快睡着了!”
“……”
外面的一众黑衣人一听这话是面面相觑,他们还真是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难道这家伙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很难堪么?
“还站在那里愣着干嘛啊?你们是来杀人的还是来串门的啊?
如果是来串门的,我劝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时候也不早了,大家早都睡下……”
还没等他话说完,黑衣人们便已经从刚刚的愣神之中回过了神来。
管他是什么人呢,反正除了那个小孩子之外,今天晚上还在这间客栈里的全得杀掉。
再说了,像他这样的人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很多自恃武力的人初来乍到九剑镇,都会觉得其他人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死的最早的那一个,九剑镇里兴许没有他们的位置,但乱葬岗里绝对是有的。
于是黑衣人们便不再犹豫,一声不吭的就朝着大堂中的那个人冲了过去。
什么刀枪棍棒一齐往那人身上招呼,出手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然而那人的动作却是敏捷无比,他好像一只穿花蝴蝶一般,从容不迫的穿行于那些看似无法闪避的犀利攻击当中。
“太慢了太慢了!再快一点啊!就快要碰到我啦!哈哈哈哈!”
一边闪躲着黑衣人的攻击,那人的嘴里还一边说出嘲讽的语言,搞的那些黑衣人是怒发冲冠,恨不得下一秒就往这家伙的嘴巴上来一刀,让他永远的闭上嘴巴。
然而愿望总是会跟理想背道而驰,无论那些黑衣人多么的努力,他们就是无法碰到那个男人。
就在这时,一个又劈空了一刀的黑衣人忽然间大喊一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就像是一个信号一般,他这一喊,其余的黑衣人一齐后退。
围着那个辗转腾挪易如反掌的人站成了一圈,不过他们的目光却都放在了刚刚那个大喊出声的同伴身上。
“我知道他是谁了!”
那黑衣人指着人群中央,表情从容的男子说道:“他是盗王!他是盗王谢特!”
“什么?!”
“不会有错的!我以前见过他与别人交手!
他的轻功乃是天下第一,据说还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学会了一套迷踪步!
你看他刚才一直都在闪躲,没有反击,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反击,想戏耍我们,而是因为他压根就不会什么武功!
他的全部功夫都在他那两只脚上,除非是在他精疲力竭的情况之下进攻,否则的话,咱们是没法碰到他一片衣角的!”
“啧……”
在客栈里面打头阵的,自然就是谢山河了。
这也是姜赟等人仔细商讨之后所做出的安排。
谢山河的武功不高,但他的轻功却非常的厉害。
一般人初见之时与他交手,在他那迷踪步的影响下,很容易就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像秦若素这样的纯属特殊情况,那是日久天长所积累下来的怨恨,导致秦若素脑子里除了痛扁一顿谢山河之外就没想过别的事情了。
因此,让谢山河去打头阵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从而让对方觉得自己这帮人不好惹,主动知难而退,就是把谢山河安排在第一个的目的。
如果计划顺利,对方自觉离开的话,避免了一些冲突,之后也好相处。
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计划应该是要落空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盗王谢特。”
那群黑衣人还算有礼貌,其中那个首领一样的人,竟是上前一步,扣着刀向谢山河拱了拱手。
“听说自从九蟒杯一事之后,盗王谢特便已销声匿迹,无论如何打听,都找不到任何跟他有关的消息。
当时江湖上下都在猜测,声名远播四海的盗王是不是被官府给擒住,然后杀掉了。
没想到竟能在此处遇见盗王,某家真不知道是运气太好了,还是运气太差了。”
“这怎么说?”
谢山河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轻功,了解内情的人,会觉得他是纸老虎。
但并不了解内情的人,就会把他当做是碾压自己,比自己实力高出几个档次的高手。
谢山河并不擅长伤人,无论是从致命的角度,还是从非致命的角度上来说,他都不是特别的擅长。
一旦被人窥破这一点,哪怕一个人都能把他给纠缠的焦头烂额。
所以轻功既是他的倚仗,同时也是他的软肋。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轻功就像是一把双刃剑。
能让他成为被人畏惧的存在,也能让他变成被人忽视的根本原因。
“干我们这行的,光靠这样的活计可养活不了自己,平时难免也会干点小偷小摸的行当。
而没入这行之前,我曾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东西,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啊。”
那首领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竟然还跟谢山河聊起了天来。
他的语气中带着很浓重的感触意味,对谢山河说道:“入了这行我才发现呐,偷东西其实也是很需要技术含量的。
一不小心就会引来别人的注意,更别提要怎么在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被发现的情况下,继续去寻找需要偷走的玩意了。
正因如此,我对这一行的前辈们非常的敬仰。
像是您这样声名远播的老前辈,我对你是无比的佩服啊!”
“别老前辈了……”这番话说的谢山河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还年轻着呢……而且我入行也没多久啊……”
“没多久,也比我久了。”
那首领似乎想要上前跟谢山河握一下手,但最后应该是想起了双方现在的立场,竟是叫他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往后退了两步,那首领清了清嗓子,语气又严肃起来:“总而言之,能见到你这个活传奇,对我来说,自然是巨大的幸运。
但是啊,真是很抱歉啊,盗王。
我的任务是把这座客栈里,除了那个小掌柜之外的所有人全都给杀掉。
只能说你非常的不幸,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
所以,到了那边可不要埋怨我啊……”
话音一落,那首领便大手一挥道:“留下三个人缠住他!其他人往楼上走!”
“你说的那边……是哪边啊?”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黑衣人们收到了首领的命令而行动起来的瞬间,谢山河忽然间抬起了左半边的手臂。
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那条手臂的最前端,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具弩~弓来。
那具弩~弓造型小巧,看上去也就只有一个人头大。
但是那弩~弓上所散发出来的浓烈危险感,却叫首领感受到极度的不安。
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谢山河抬起手臂露出弩~弓之后,对准那首领就毅然决然的扣动了机括。
既然他们没有知难而退,那么接下来,就只有杀了他们这一条路可走了。
谢山河不禁有些感慨,发明出鸾凤弩这玩意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鬼才。
这跟手枪都有得一比了。
而且现在自己手上的这具鸾凤弩,照以前的版本还是有了改良的。
以前按下机关之后,组装至少得花上个十秒的功夫,而且声音很大,咔嚓咔嚓的白日闹市之中,几步之外都清晰可闻。
但现在这个版本的鸾凤弩,扣在手臂上的感觉是要比之前更难受许多,但是组装起来只要五秒左右,而且声音的响动极其细微。
如果有人在这时说话的话,就能完全的掩盖住组装时所发出的声响。
这对于谢山河来说,绝对是千金不换的神器。
他现在所拥有的轻功相当于是最坚固的盾,但他的手里却没有一根矛。
哪怕是最次的矛,他也没有。
但鸾凤弩的存在,却给了谢山河一个机会。
一个同时拥有盾与矛的绝佳机会。
虽说在江湖里面,借用这种弩啊,弓啊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怎么被人瞧得起。
即便是号称弓可射日的天下第一箭士,柳飞星,在江湖上也不会像是尊敬其他高手那般去尊敬他。
但是,对于谢山河来说,这就是他唯一的攻击手段了。
甭管别人能不能瞧得起自己,只要能在性命攸关之时保住性命,这比什么都强。
虽说谢山河从抬手到扣动机括,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秒左右的时间,但是那群黑衣人的首领,却还是反应了过来。
不过,鸾凤弩七步之内的射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般人——就算是不一般的人也很难反应得过来。
谢山河瞄准的是那首领的心脏部位。
他使用鸾凤弩的时间不长,头部比起躯干来说仍旧算是个比较小的目标。
万一失手,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
压箱底的王牌只要掏出来就必定要起到作用,否则的话,就跟没有是没什么区别的。
那黑衣人首领见到鸾凤弩的那一刻就侧身闪避,谢山河虽然没有命中预计之中的心脏,但却结结实实的将弩箭射入了黑衣人首领的身体之中。
七步之内,鸾凤弩可穿重铠。
重型的铠甲在七步的范围之中,对鸾凤弩来说就跟纸片一样。
区区人体,自然也阻拦不住鸾凤弩那近乎狂暴的速度。
从肋下射入的弩箭径直穿出了那首领的身体,奔向街边的不知何处。
连着射出了三根弩箭,便在那首领身上造出了三个血洞。
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直到那三根弩箭全部从那首领的身体里出去之后,他痛苦的惨叫声才刚刚从他的嘴里发出来。
众人见状是大惊失色,起初他们见谢山河站在原地没有动,还以为谢山河会六脉神剑、一阳指这种隔空伤人的绝学。
结果看到谢山河的手里端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手~弩,他们顿时叫嚷了起来。
“年轻人不讲武德搞偷袭,用弩~弓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就是!按传统功夫的点到为止,你刚刚就已经输了!”
“武林要以和为贵,你怎么能用这种杀器呢,这不是破坏我们武林中人的团结吗?”
黑衣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居高临下的谴责谢山河。
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天知道他手里那把手~弩里头还有没有装填完毕的弩箭。
要是有的话……妈的,谁爱去谁去,老子可不想去送死。
那黑衣人首领中箭后惨叫一声便跌倒在地,他身边的几个手下赶紧上前又是将他的脑袋垫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是拿东西替他简单处理伤口的,忙的时不亦乐乎。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谢山河说道:“停停!”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山河看着他,冷笑着问道。
虽说这人方才表现的好像自己的小迷弟一般,但是谢山河并不是很同情他。
因为他是靠杀人赚钱的,这就是他的工作。
不单单是九剑镇,在任何地方都有类似于这样的打手存在。
他们比起鬼庄、大荒山这种成规模的杀手组织,似乎有些太弱了。
但使用他们的好处是,便宜,而且会完全按照你的意思来。
鬼庄和大荒山的杀手,脑子多少都有些不正常,这是共识。
大荒山那地方就是个精神病窝,这是江湖上公认的。
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都是一言不可就拔刀开干的疯子。
而鬼庄的人虽然没有大荒山那么离谱,可他们也都是些惹急了就什么都不管的家伙。
有的雇主只是想杀在场的一个人,结果却被怒发冲冠的鬼庄杀手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个一干二净。
据说那位雇主要杀的人是他的妹夫,那个人渣天天欺负他的妹子,但他又有权有势,不是那位雇主能比拟的。
所以他倾家荡产凑出钱请鬼庄杀了他妹夫,结果连他自己的妹妹,还有外甥外女全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最后他自己崩溃之下也选择了上吊自杀,这在当时还引起了江湖上不小的轰动。
总而言之,像眼下这群人,他们平时也就承接一些讨债之类的活动,而且他们也不讲信誉,谁给的钱多就跟谁干。
人命在他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如果有这方面的工作,只要钱到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承接下来。
所以,虽然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还算恭敬,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就是一个人渣头子。
不把他杀了,谢山河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你……你不讲武德……”
那黑衣人头领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
谢山河再没有犹豫,扣动扳机一口气将箭匣里剩下的那些箭全都射了出去。
一根又一根的箭矢穿心而过,那黑衣人首领也就最开始嚎了两嗓子,之后便已经是再无声息。
“你在干什么!”
其他的黑衣人都震惊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算是受人雇佣就会干活的一群人,实际上他们与黄山长老有着很深的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去哪里办事情,哪里的人都不敢反抗的原因。
就算能把这些人都打败,到头来他们背后站着的黄山长老还是要上门找麻烦的。
要是没信心能打赢黄山长老的话,最好还是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接受他们的要求,这样是最稳妥的。
九剑镇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小便是九剑镇人眼中与生俱来的原罪。
正因如此,敢于反抗的谢山河,在他们的眼中与九剑镇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的身影是如此的刺眼。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
一个黑衣人抱着头大喊道:“他可是黄山长老的……”
“他是黄山长老的什么?”
还没等他说完,二楼里面走出来两个身影。
一人身材颇高,体型偏瘦,穿着一身朴素的大衣,相貌说不上英俊,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从二楼里面走出来时,他背着手,笑呵呵的问道。
而站在他后面的那个男子,则是面沉入水。
他的下巴上蓄着一撮不算很长的胡子,双眼也不知是闭上了,还是天生眼睛小。看着就跟他一直在眯着眼一样。
他的身材比较高大,但也说不上魁梧。
背后背着一把用白布包裹着的物体,看外形不是刀就是剑。
在这么多黑衣人的注视之下,他泰然自若的走了出来。
顺着楼梯一路往下,下到了那个上楼上了一半,刚刚抱着头大喊的黑衣人身边。
“他是黄山长老的什么?你刚刚没说完,接着说吧,我听着呢。”
“他……他……”
明明是空气冰冷刺骨的寒夜,那黑衣人的额头上却情不自禁的冒出了冷汗。
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和颜悦色的。
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压迫感。
这种感觉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
就算是黄山长老,他的压迫感也仅仅是来源于他的名气与他的武功。
而这个与自己初次见面的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竟然丝毫不弱与黄山长老,甚至比黄山长老更强。
他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张口想要说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全。
再看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他只是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仿佛在鼓励自己接着说下去。
但是……在九剑镇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黑衣人心里清楚,越是这种人,就越危险。
别看他现在笑呵呵的,跟个没事人一样,要是说他下一秒就会伸出手扭断自己的脖子,黑衣人对这件事绝对不会抱着任何的怀疑。
“不说吗……”
站在那黑衣人面前的,除了姜赟之外也没别人了。
其实他的心里也很紧张,毕竟这帮人以前也没跟他们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厉害还是不厉害,自己是不是他们的对手。
毕竟是不比京城,九剑镇这地方鱼龙混杂,藏龙卧虎。
说不定某个在街边要饭的乞丐,都能跳起来一招把你打得怀疑人生。
姜赟又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紧张自然再所难免。
但是,紧张归紧张,那也只能是属于自己的感觉,绝对不能让对方察觉出来。
好比那头黔之驴。
假设它从一开始就知道老虎的厉害,自然会感到畏惧。
而老虎见到它畏惧自己,自然也就明白了那头驴跟其他被自己吃的动物也没什么区别。
这样一来,那头驴连蹦哒两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至少要把自己的紧张藏在心里,把自己的从容不迫露在外面。
这样哪怕是遇到了自己打不过的老虎,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写篇文章纪念一下自己。
“我说!我说!”
姜赟也没打算怎么样,他想说的是‘不说么……就算了。’
结果那家伙怕姜赟怕的不行,竟然直说了出来。
“我们老大……我们老大是黄山长老的亲外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