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伙看来,姜赟的做法的确是有点欺负小朋友的味道。
不过,大家伙也都能理解。
毕竟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明知道自己的处境,以及客人入住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还主动跑到大街上去拉人,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换成是个成年人,估计这时候都得翻脸打起来了,也就看在这少年掌柜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孩子的份上,众人才能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不过有着这样的心态,也就仅限于谢山河跟姜赟两人罢了。
像关汉平这样的老江湖,这种事情他经历的太多了。
谎言、欺诈,还有背叛,这是江湖之中,从不曾消亡的主旋律。
当然,积极向上的内容江湖里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对比以上这些来说,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在那少年掌柜错愕的瞪大眼睛时,关汉平就伸出一只手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别这么说。
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绳子断了咱们谁也蹦跶不下去了,没什么跟这小子继续生气的必要。”
说完,又看着那目光中带着些许感激的少年掌柜说道:“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我是觉得你跟这件事就没关系了。
你必须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
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你的麻烦同样也是我们的麻烦。
如果你把这里面发生的实情都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还能够帮你想想办法。
但要是你一声不吭,就这么继续瞒下去……”
关汉平说到这儿,敛起笑容,冷冷的道:“兴许我们会选择拿你当见面礼,去跟你的对家合作。”
“怎么这样……”
少年掌柜抬头看着眼前这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的大人们,懊恼的垂下了头。
早知如此,当时自己就不该去招呼他们进店来……
可是,如果不招呼他们进店,自己可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赚到一分钱了。
家里虽然尚且有些积蓄,但长此以往终究是坐吃山空。
他必须得想办法去赚点钱来,可九剑镇上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这间客栈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人们宁可绕了很远的路,到一家又脏又破,隔一天发生一起命案的客栈里去住下,也不会愿意住在这间客栈里。
因为,这间客栈可是被九剑镇中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给盯上了啊……
“所以,你打不打算告诉我们?”
姜赟翘着二郎腿,淡淡的说道。
他的目光放在那少年掌柜身上的时候,仿佛没有一丝的同情。
“……”
少年还在纠结,但当他抬头看到姜赟以及以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的时候,心中就是一哆嗦。
再想想关汉平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既然已经把他们拉上了船,就得要负责到底。
想到此,那少年掌柜便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
少年的名字叫做唐逸,这间客栈是他祖传的产业。
从他曾祖父那辈,就已经开始经营这间客栈了。
由于这里比较接近城门的位置,所以生意非常的火爆。周边那些开着其他店铺的人们见状,纷纷也都动起了心思。
不过,正如之间屡次重复的一样,九剑镇是一个以实力为尊的地方。
大部分开设客栈的人,对待客人的态度都不算好。
毕竟能在九剑镇生活下来的人,哪个手里还没点底牌呢?
唯独唐逸家里所经营的这间客栈,是以待客之道广受好评的存在。
其他的客栈,房间里的床铺被褥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那是因为经久不洗,又不晒太阳的缘故。
把被罩打开,里面甚至都能够见到霉斑。
这样的客栈,哪位客人住在这里能够感受到放松呢?
但唐逸家里经营的客栈却有着很大的不同,被子三天一晒,三天一换,这是规矩。
如果有客人在的话,就直接换去一套干净的被褥,总之,那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被子,总是要比满是霉菌的被褥更受欢迎一些。
就这样,几十年的岁月当中,客栈经历过三次扩建。
身边的两家店铺已经被盘下来并且打通,从一开始的四间房,已经拓展到了如今的二十六间房,可谓是九剑镇最大的几间客栈之一了。
但是,九剑镇这地方的人,却都不是什么淡泊如水的人物。
江湖么,大大小小的纷争往往都是因为利益。
十二年前,唐逸刚刚出生的时候,黄山长老的儿子,赵义寒眼馋客栈生意的火爆,希望出资收购客栈,从此让唐家人为他打工。
这间客栈乃是祖宗基业,唐逸的父亲是说什么都不肯出售。
赵义寒身为黄山长老的儿子,在九剑镇是如鱼得水,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他何曾被人这样的拒绝过?
因此,越是被唐逸的父亲严词拒绝,赵义寒就越是想要把客栈弄到手里。
漫长的拉锯战,就这样开始了。
当时,黄山长老正在忙着进入九剑镇的长老会之中。
虽说九剑镇实际上就是那些长老和上层人所掌控的城镇,但是大众的心情还是要考虑到的,至少表面功夫还是要好好的做一下。
因此,知晓自己儿子脾性的他,屡次三番叮嘱赵义寒,千万不要在这段时间里,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来。
赵义寒能够在九剑镇顺风顺水,肆意妄为,完全就是仗着他老子的缘故。
如今,他老子有嘱咐,他怎敢不从?
但是,唐逸家里对于他的拒绝,却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脏里,让他根本就无法去忽略这件事。
所以赵义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没有自己出面,而是雇了杀手,去客栈里面刺杀唐逸的父亲。
说起唐逸的父亲,这人还是真的有点本事。
小时候他非常的叛逆,家人都希望他能够继承祖宗的基业,但他偏偏不肯。
反而跑到九剑镇中一个拳师的身边,整天习武练功,嚷嚷着要征战沙场报效祖国。
这样的孩子着实让人有点不放心,同时也是让人感到非常的无可奈何。
毕竟是亲儿子,唐逸的爷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中去见那个拳师,请求他好好教导自己的儿子。
十多年之后,唐逸的爷爷病逝。弥留之际,对唐逸的父亲说,希望这间客栈不会成为束缚住他的锁链,希望他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再回来继承这间客栈吧。
谁也不知道唐逸的父亲是怎么想的,三年的孝期过后,客栈照常经营,而掌柜则是换成了唐逸的父亲。
此人自小练拳,师父又是大名鼎鼎的崩山拳创始人。
因此,那天晚上被赵义寒派来的刺客,被唐逸的父亲打得满地找牙,落荒而逃。
回去之后将这件事告知赵义寒,赵义寒是暴跳如雷。
心说自己从来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说么,人不听。
打么,还打不过。
自己在人家眼里就好像一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
赵义寒彻底的愤怒了,他不惜花重金请来了鬼庄的杀手,誓要将唐逸的父亲斩于马下。
而这一年,唐逸才刚刚九岁。
鬼庄的刺客在唐逸的面前杀死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奋力反抗,才勉强将来犯的所有刺客全部杀光。
之后,唐逸的父亲将他托付给一位自己觉得值得托付的朋友,并且把地契交给了唐逸,随后就头也不回的直奔赵义寒的家中而去。
再然后的事情,经历过那一天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
赵义寒家中一共六十多口人全被唐逸的父亲一个人杀光了,他自己最后也因为伤势过重而身亡。
黄山长老就这么一个儿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然是悲愤不已。
但是了解了来龙去脉的其他长老,却不许黄山长老对唐逸的遗孤下手。
黄山长老虽说已经是进入了长老会,但是跟其他的长老相比,他的地位还是远远不及。
正因如此,黄山长老不得不放弃了自己去报复唐逸的念头。
不过,那些人说的是不许他自己对唐逸下手,却没说不许别人对唐逸下手。
黄山长老就这样钻了个大空子,暗中派人去搅和唐逸家的生意。
至于唐逸的父亲所托付的哪位朋友,本该是抚养陪伴着唐逸长大。
只可惜,黄山长老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根本无力拒绝的地步。
所以,他背叛了唐逸父亲对他的信任,在一个唐逸安睡的夜晚之中,他连行李都没有带走,就这样远走高飞了。
从此之后他音讯全无,至于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唐逸完全的不知情。
总而言之,因为其他长老对自己的约束,黄山长老无法直接对唐逸下手。
而且他还不能让唐逸死掉,如果唐逸死了,那些巴不得把他踢出长老会的人必定会借题发挥,大说特说一番。
所以,到了最后,事情就演变成今天这幅局面了。
唐逸要么把地契交出来,孤身一人滚蛋,要么就守着这座客栈,等不到生意活活的饿死。
黄山长老虽然没有直接杀掉唐逸,但他所给出的两种结局,对于唐逸来说都是非常的残酷。
而且,最要命的。
近两年黄山长老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如今在长老会之中,已经隐隐有了稳坐头一把交椅的意思。
先前姜赟等人入城的时候,只是因为黄山长老不喜人骑马,九剑镇内便不再允许有人骑着马走在街上。
好似霸王一般随心所欲的规矩,实在是让人足以感受到这位黄山长老在九剑镇中所拥有的权威。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唐逸坚持了三年。
到了他家中的积蓄都用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始想办法招揽客人。
这里面的事情最开始他也不是很清楚,他也是后来受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上写着详细的来龙去脉以及唐逸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大概,那便是背叛了他父亲的哪位朋友,远走高飞之后良心受到了谴责,才写了这封信,希望他自己能够好受一些吧。
………………………………
听了唐逸的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后,姜赟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场非常普通的纷争,充其量也就是什么九剑镇里的帮派想要这块地之类的事情。
却没想到,这后面还藏着更深层次的事情。
一上来就要跟九剑镇的几位最高掌权人之一进行接触,最要命的是,自己还是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起初的那股兴奋的劲头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姜赟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眉头紧锁的姜赟,谢山河吞了口唾沫,对姜赟问道:“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姜赟瞥了眼谢山河,苦笑着说道。
“不太像……”
“唉……”
姜赟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本以为,这会是一件处理起来非常简单的事情。
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啊……
我算是能知道那个连胜业之前为什么要对我说,‘活得过今晚’——这种话了。
原来是黄山长老……”
“要不……要不你们走吧!”唐逸垂头半晌,听了姜赟的话之后,忽然抬起头来,表情坚定的说道:“你们趁现在赶紧逃跑,这样一来,他们总不可能追到九剑镇外面去!
至于我,你们可以放心,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唐逸的身上。
唐逸感觉到非常的奇怪,因为这些人的眼睛里面,写着的不是感激,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说什么呢你。”谢山河嗤笑一声:“你看我们像是会跑掉的人吗?”
“不像是不像……”唐逸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但你们刚刚絮絮叨叨了半天,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谢山河也跟着眨了眨眼睛:“以为我们会跑路?”
“……”
唐逸没有吭声,但是他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他想要说的绝对是——没错!在我看来你们就是要跑路啦!
“唐逸……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姜赟看着他,忽然间问道。
“嗯……”
“你安心吧,这件事我们管到底了。”姜赟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想扯到这份麻烦里,但是现在看来也没办法了啊。”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是将错就错好了。”
谢山河忽然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我看这九剑镇,除了那些长老之外,其他人的生活基本上都是没什么自由选择的余地的。
我想,对那些长老感到不满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趁着这一次跟那些长老干上一仗,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踩着那些长老提高名气。
到时候,自然会有许多人争先恐后的跑过来跟咱们攀交情。
到了那时,情报什么的还不都是唾手可得的吗?”
谢山河说完,众人便又把目光转向了他。
“怎……怎么,怎么这么看我?”谢山河四下瞅了一圈,先是看了看姜赟,然后又看了看关汉平。
就在这时,关汉平忽然伸出手,拍了拍谢山河的肩膀,对他说道:“小子啊,你总算是有所成长了啊,我真是感到无比的欣慰啊。”
“啊?”
姜赟也非常感慨的说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干点儿偷偷摸摸的勾当了,没想到还是挺有智慧的嘛!
这个主意不错,我非常的赞同。”
就连吴招峰这个平日里十分冷淡的人,都微微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声。
四个人的态度,算是把唐逸给看傻了。
他直勾勾的看着那四个人,瞪成铜铃一般的眼睛眨了好几下,才说道:“不是……吧……你们可是会死的啊……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小子,告诉你一件事。”被夸了好几句,已经有点飘飘然的谢山河,十分得瑟的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面前说道:“我们先前之所以会那么头疼,不是因为我们害怕。
黄山长老在九剑镇可以称王称霸,但出了九剑镇他什么都不是。
一个只敢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的人,他的本事再高,也达不到那种境界。
我们这一次来到九剑镇的目的非常复杂,如果能够低调行事最好还是低调行事。
现在,你把我们拉上了贼船,我们想低调,也低调不成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估计在我们进入这间客栈之后,差不多九剑镇里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吧?
既然如此的受人瞩目,那不如就彻彻底底的跟他们干上一场。
要么低调到无人问津,要么高调到万众瞩目。
这两者之间,总要选择一个。”
谢山河一边说着,不知为何自己也激动了起来。
他站起身,手舞足蹈的说道:“那黄山长老尽管放马过来!
我谢山河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他娘的不是盗……盗……道可道,非常道……”
“……”
“……”
总而言之,谢山河说出来的,其实就是姜赟心里头所想的。
虽然具体的方式还是有些出入,但是要么低调到无人问津,要么高调到万众瞩目,这跟姜赟的内心深处的想法终究还是一致的。
事已至此,再选择低调的道路恐怕是已经不成了。
那么,就跟那黄山长老碰上一碰,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吧。
想到这时,洗完了澡的姑娘们正在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小跑着上楼。
天气寒冷,哪怕是刚刚洗过热水澡,一出来在外面的冷风中那么一激,别说是小姑娘,就算是大莽夫他也扛不住。
姜赟一出门,正好撞上闻人妙身后的白流萤。
姜赟也是正想找她,顺手就抓向她的胳膊。
但是……
怎么说呢。
女侠终究还是女侠啊。
白流萤看到姜赟伸过来的手,二话不说,下意识就扣住了姜赟的手腕。
姜赟完全没有防备,被白流萤扣在麻筋上当时便是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白流萤顺势就把姜赟的手扭到背后,两条柳眉倒竖,瞪大眼睛生气的说道:“你要干什么!”
姜赟真是服了,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刚刚洗完澡,脸上竟然就已经罩上了那个面纱。
而且就这脾气,这怎么能说是女人呢?哪怕是秦若素估计都要比她好说话吧?
“你赶快把殿下放开!”
刚想到秦若素,秦若素就说话了。
眼见自己的领导被人这样制住,秦若素怎能坐视不理。
不过姜赟及时伸出手说道:“慢着慢着慢着!误会,误会!我就是想找你说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
白流萤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她刚才的举动完完全全就是肌肉反应。
现在她的心里难免有些胆突,毕竟那个眯眯眼就站在门口跟个鬼一样看着自己。
亲身体会过这眯眯眼的恐怖之处,白流萤可不想再惹他生气了。
那样的感觉,一生中只有一次就足够了。
顺势把姜赟放开,白流萤有些尴尬的说道。
“在这儿说不方便,咱们去找间屋子说。”
姜赟说完这话,闻人妙的眼睛也眯起来了。
白流萤一听,当时便是嘿嘿一笑。
“怎么着,终于发现本姑娘的魅力所在了?
不过啊,真可惜。
咱们认识的时间太短啦!而且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何况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也不太好……”
“说什么呢你啊?”姜赟皱着眉头:“我找你说的不是这种事情。
你不会真的觉得你这样的女人会有人喜欢吧?不会吧不会吧?”
“……”
白流萤看着姜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打在这人的嘴巴上。
但是余光瞥见吴招峰,还是忍住了这份心思。
大步流星气呼呼的走到了一间屋子里,姜赟紧随其后。
反手将门关上,白流萤恶狠狠的道:“现在总能说了吧!到底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