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山河把徐彬请来之后,在路上与徐彬说明了情况。
所以,徐彬来到宗正寺后,就直接去了思过院,没有跟皇后与德妃见面。
姜赟和柳少卿赶到的时候,徐彬正站在思过院前头准备进去。
他身边还跟着七八个捕快,其中一个还是姜赟的老熟人,捕头段峰。
段峰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匆匆走来的姜赟和柳少卿,随后拉了下徐彬的衣服。
徐彬疑惑的回过头,段峰就指了指姜赟所在的方向。
徐彬这才看到姜赟,于是便也朝前走了两步,拱手施礼道:“晋王殿下,柳少卿。”
身为太安府少尹的徐彬,也算是朝臣之一。
虽说其他的朝臣,徐彬也不一定认得全。
但是,宗正寺这些人,徐彬还是识得的。
同为司法部门,上朝的时候大家是站在同一排的人。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柳少卿也朝着徐彬还礼,对于这个年轻有为的太安府少尹,柳少卿可不敢怠慢。
姜赟却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来了。
先等一下人吧,情况有些复杂,若是德妃娘娘她不在场的话,恐怕之后会被认为有什么猫腻。”
“殿下此话怎讲?”徐彬皱着眉头问道。
“你也知道,这段时间以来,与姜贺冲突的最厉害的人就是我了。
在所有人的眼里,姜贺在这个时间点死掉,拥有最大嫌疑的人就是我。
尤其是昨天上午,我还来见了姜贺一面。”
姜赟叹着气解释道。
“那……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殿下您做的呢?”徐彬抿了抿嘴,反问道:“无意冒犯,微臣只是想弄明白尽可能了解一下,宋王殿下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
“我可以发誓,姜贺的死绝对与我无关。”姜赟沉声道:“据说他是在房中上吊自尽,在现场还留下了一个用血写的‘云’字宣纸。”
徐彬没有就姜赟最后说的那句话发表意见,而是惊讶的反问道:“上吊自尽?那个宋王殿下?”
“你也觉得不对劲么?”姜赟看了眼徐彬,心说不愧是太安府的少尹,一下子就察觉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啊,这个……”徐彬垂着头,思索了一番后,解释道:“微臣只是觉得,以宋王殿下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选择上吊这种,呃……很痛苦的方式吧?”
“没错。”姜赟缓缓点头:“姜贺他就算是自尽,也绝对不会用上吊的办法。
他就算是用毒酒把自己毒死,我都觉得这是他在自杀。
可这个上吊的方式……实在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毕竟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进去看过他的遗体。”
徐彬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看着姜赟道:“所以,为了洗清您身上的嫌疑,您就把微臣叫来,希望微臣能够鉴定一下尸体,还您一个清白?”
“正是如此。”姜赟朝徐彬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太安府徐少尹,你这脑子还真是好使啊。”
“呵呵,多谢殿下的夸奖,不过微臣还有个问题想要问问殿下。”
“但说无妨。”
徐彬看着姜赟一字一句的道:“您就不害怕微臣从最终勘察出来的结果中,发现您与宋王殿下的死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赟皱起眉头问道。
“殿下不要误会,微臣只是问一问罢了。”徐彬摆着手笑道:“毕竟,殿下刚刚也说了。
在宋王殿下自尽的现场,留下了一张写着‘云’字的宣纸。
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来说,您的确,就是目前为止嫌疑最大的人啊。”
姜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徐少尹!徐少尹!”
那声音姜赟再熟悉不过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能够与徐彬沟通的时间到此为止了。
德妃摇摇晃晃的奔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徐彬的手腕。
不止如此,她还一屈膝想要跪下。
徐彬大惊失色。
如此大礼,他可是万万承受不得。
连忙先跪在地上,然后用手撑着德妃的胳膊,不让他下跪,口中慌张的道:“德妃娘娘,您……您这是做什么!”
后赶来的皇后也一把拽着德妃不让她下跪,心中无奈万分。
她知道德妃现在有着怎样急迫的心情,对她来说,现在谁都是不值得相信的。
唯一一个值得相信的,就是从打进入太安府以来,就一直以刚正不阿着称,哪怕忤逆皇上,也要将真凶绳之以法的徐彬了。
徐彬就是她救命的稻草,她如此期待着徐彬能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情绪激动之下想要下跪求徐彬,也可以理解。
永远不要觉得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在没有走出这段阴霾之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思考。
这根本不可能。
德妃目光恳切的看着徐彬,哀求道:“徐少尹,徐少尹我求求你!
你一定要查出真相,让我儿能够瞑目九泉啊徐少尹!”
“……”徐彬看着德妃这副模样,心中便是一揪。
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时此刻的德妃,哪里还有后宫贵人那般的意气风发。
她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一个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可怜女人罢了。
“德妃娘娘,您放心。”徐彬沉声道:“微臣以太安府少尹的名誉担保,绝对不会故意隐瞒实情不报!
这件事,微臣一定会彻查到底,直到找出凶手为止!”
德妃听到徐彬这番话,便捂住了嘴巴。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头夺眶而出。
原本德妃那漂亮的双眸,此刻却已经是红肿一片,再不见之前的模样了。
随后,徐彬站起身来,又冲皇后行了一礼。
紧接着他问道:“皇后娘娘,既然人已经到齐了,是不是可以让微臣进去看一看情况了。”
“嗯……”
皇后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一声。徐彬就大手一挥道:“段捕头呢?”
说实话段峰刚刚在边上看了半天,看得眼睛都直了。
倒不是说徐彬跟姜赟那暗藏刀剑的对话,他这种大老粗,再给他一辈子来修炼,都不一定能达到听懂这番话的地步。
他是看着皇后和德妃看的直发呆。
要么说人人都想当皇帝呢,要是当了皇帝就能有这么好看的老婆,哪个男人不想当皇帝啊?
他是京城本地人氏,从小就在京城长大,美女也见过不少,不能说是个看到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
但是皇后的美丽是他生平仅见。
尤其是心里头想到皇后的岁数肯定也有三四十岁了,还有这般美丽的容貌,年轻时候这不得是跟个仙子一般的人物啊?
再看德妃,虽然哭的眼睛已经没了人形,但其他的五官依旧是好看的让人词穷。
段峰心里头这个酸啊。
当皇帝三妻四妾也就罢了,这三妻四妾要都是这种水平,老子就是豁出去造反了,也想当一天的皇帝啊……
“段捕头,段捕头!”
正当段峰在这边想入非非的时候,身边一脸尴尬的捕快推了他一把。
段峰都已经快进到自己当上了皇帝,在一张金子做的床上,搂着一个美的不像话的美人准备开始的地步了。
忽然被弄醒,自然非常的不爽。
他扭过头怒道:“干嘛!”
“不……不是小的要干嘛……”那捕快都替段峰害臊:“是……是徐少尹叫您……”
“……”
段峰瞅瞅徐彬,徐彬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再看看皇后,皇后双眉微蹙,一副不悦的神情,上下打量着自己。
最后又看了眼晋王殿下,晋王殿下瞅着自己是一脸的茫然。
天哪,地啊!谁都好,来个人杀了我吧!
这人丢的也太大了啊!
“你想什么呢你!”
徐彬咬着牙瞪了眼段峰,段峰自是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还愣着干嘛啊!赶紧带人进去跟往常一样,先看看院子里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啊!”
徐彬气的一脚踢在了段峰的屁股上,段峰哦了一声,连忙带着几个憋笑的捕快,逃也似的进去了思过院里头。
剩下徐彬转过身,对皇后和德妃,一脸歉意的道:“不好意思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还有晋王殿下。
让你们见笑了。”
“那个段捕头平时就是这样的么?”姜赟皱眉道:“之前我也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给我的印象还算是挺机灵的啊。”
“谁知道他今天是抽什么风。”
徐彬不想在这个让他丢光了脸的家伙上再做文章,便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了,我们也是时候该进去看看了。
德妃娘娘,您……您要跟我们一同进去么?”
德妃捂着嘴哭,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随后,便由皇后搂着她的肩膀,跟在了姜赟与徐彬的身后。
宗正寺少卿在前头领路,翠花和秦百川以及一众侍卫就跟在最后面。
一行人走入了姜贺所在的那座小院当中,德妃哭的更厉害了。
小院内的寝房大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那句盖着白布的尸体。
徐彬微微蹙了蹙眉头,快步走了进去。
“其他人就在门口等候片刻吧。”
站在门前,徐彬转头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屋子不大,人进来的太多,恐怕会破坏现场可能留下来的线索。”
姜赟本想进去看看姜贺到底是不是自杀,听到徐彬这么说,他也只能乖乖的站在外面候着。
而这个结果,最令德妃满意了。
因为这样一来,无论是皇后还是姜赟,都彻底没有了接近尸体的理由,自然也就无从抹去他们可能留下来的痕迹。
徐彬不愧是徐彬,真是让人感到安心啊。
不过,想到这儿,德妃心里又犯了琢磨。
徐彬这个人是姜赟推荐的,他推荐的时候,不可能不知道徐彬的性格。
若是这样,岂不是说明姜赟是真的问心无愧么?
那么贺儿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跟姜赟没关系,他又怎么会用自己的血写一个‘云’字留下来呢?
徐彬进去之后,先是站在姜贺的尸体前头默哀了一阵子。
随后戴上了一副皮手套,紧接着就掀开了盖在姜贺尸体上的白布。
看到这一幕,德妃几近崩溃。
“贺儿啊!贺儿啊!”德妃抓着皇后的手臂号哭道。
那具尸体确实是姜贺,姜赟在门口踮着脚,看到了那张脸。
只不过,姜贺的双目圆睁,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鬼怪一般,瞪得像铜铃一样。
徐彬的目光下移,挪到了姜贺的脖子上。
深深的勒痕过于明显,根本就是没法忽视的程度。
徐彬轻轻拨了下姜贺的脑袋,观察着姜贺的后脖颈。
随后,他皱起了眉头。
在姜贺的后脖颈处,竟然也有着淡淡的勒痕。
这说不通。
徐彬舔了舔嘴唇。
如果宋王殿下真的是上吊自尽而死,他的后脖颈处,又怎么会出现勒痕呢?
想到这儿,徐彬便站起身来,走到姜贺的脚旁。
伸出手来,轻轻活动了一番姜贺的脚掌。
徐彬感到姜贺的脚踝有些僵硬,没有想象之中那种柔软的感觉。
他咂了咂嘴,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来的时候,宋王殿下的尸体还没有取下来就好了。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一眼就能瞧出宋王殿下是自杀还是他杀了。
缓缓摇了摇头,徐彬喊道:“段峰!段峰你快过来!”
这一次段峰可没继续想入非非,在外面查看现场的他一听见徐彬在喊他,连忙跑了过来,殷勤的道:“徐少尹,您喊我啊?”
“把宋王殿下的尸体抱起来。”徐彬吩咐道。
“啊?”段峰听清了,但他不敢信自己的耳朵:“您……您说什么?”
“我说把宋王殿下的尸体抱起来。”徐彬瞪了段峰一眼:“我说话有这么难懂吗?”
“没没没……”段峰连连摆手,吞了口唾沫道:“您……认真的啊?”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徐彬摇摇头:“快点,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
段峰听了这话,一脸的无奈。
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姜贺的尸体拜了两下道:“宋王殿下,小人并非有意亵渎,宋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啊……小人等会下了班就去给您烧纸……您千万别因为小人抱了您一下就缠上小人啊……”
段峰一边说这,一边鞠躬。
徐彬伸手戳了他脑门一下道:“干嘛呢干嘛呢!还不快点!”
“哦……”
段峰解下腰间的佩刀放在一旁,弯腰准备抱起姜贺的尸体。
“哎!别横抱,竖着抱。”徐彬看到的段峰的动作后赶紧打断,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竖着抱,你的前胸要贴住他的后背,然后把他抱起来,双脚离地的那种……”
这边段峰正在折腾,外面的德妃看了,自然心急。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德妃焦急的想要冲过去,却被皇后拦住了。
“你冷静些!”
“我怎么冷静!你看他们在对贺儿的遗体做什么!他们……”德妃挣脱不开皇后的手臂,情急之下竟张口欲咬。
就在这时,徐彬转过身说道:“德妃娘娘稍安勿躁,微臣并没有亵渎宋王殿下遗体的意思。
至于微臣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会儿德妃娘娘便知道了。”
德妃一听,愣了一下。
皇后赶紧说道:“你听,人家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你别着急,看他怎么做就是了。”
德妃瞅瞅徐彬,又瞅瞅已经架起了姜贺遗体的段峰,最后嗷的一声,又把脑袋埋在皇后的胸口哭了。
皇后的胸前已经有了一片肉眼可见的濡湿,那都是之前在马车里德妃流的眼泪。
皇后搂着德妃,无奈的摇摇头,冲徐彬挥挥手,那意思是示意徐彬继续下去。
徐彬得到了允许,便让段峰继续把姜贺抱起来。
等到他抱起姜贺的时候,姜贺的双脚离开地面,在一旁看热闹的姜赟竟然发现,姜贺的脚竟然没有垂下来。
人死之后,身体应该是处于一个松软的状态。
双脚离开地面后垂下去,这在姜赟眼里应该是一个常识。
可是眼前这一幕却叫姜赟有点怀疑人生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姜贺还没死?
段峰抱起姜贺之后,徐彬就立刻后退,一直站到了门外。
他的双眼也盯在了姜贺的脚上。
见姜贺的脚是这幅状态,姜贺的死因,徐彬就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好了没啊……徐少尹……”段峰咬着牙问道。
姜贺其实不算沉,他一个习武之人抱着姜贺,一点都不费事。
但或许是因为心里头害怕的原因,段峰总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宋王殿下的体内传过来,叫他浑身直打颤。
“好了,你把宋王殿下放下来吧。”
徐彬点点头,紧接着,又转身对德妃娘娘道:“德妃娘娘,实在是抱歉,接下来,微臣准备脱掉宋王殿下的衣服,仔细看看他的身上有没有受伤的痕迹,以此来推断宋王殿下的死因……”
“什么?”
德妃还没说话,秦百川倒是跨前一步,愤愤不平的道:“还有什么死因?宋王殿下不是上吊自尽的么!
这都是因为晋王殿下他昨天来,跟宋王殿下说了奇怪的话!宋王殿下这才选择了上吊!
死因就这样明摆着,你难道还想说出话来不成!”
“你是?”徐彬看着秦百川,皱起了眉头。
“吾乃宋王府侍卫统领秦百川!怎么,你有话要对我说?”秦百川冷笑道。
“原来如此。”徐彬点了点头,随后他看着秦百川,淡淡的说道:“宋王殿下因何而死,现在还不能确定。
看上去宋王殿下是上吊自尽,却也未必没有其他的可能。
正因如此,本官才要褪去宋王殿下身上的衣物,看看他的身上有没有受伤。”
“你这是大不敬!”秦百川指着徐彬吼道。
“去!”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德妃大喊一声:“徐少尹,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你能把真相找出来,找到我儿死的真正原因,你想怎么做,本宫都允许!”
“德妃娘娘!”秦百川焦急的道:“您怎么……”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德妃狠狠的瞪着他。
本身德妃就因为姜贺的死对秦百川颇有怨言,这个时候秦百川又站出来插嘴,德妃自然不喜。
“退下!”
“……”
秦百川看着德妃,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道:“是。”
随后,便退到了一旁。
从身边翠花嘴里传出的嗤笑声,让秦百川缓缓攥紧了拳头。
“多谢德妃娘娘体谅。”徐彬朝着德妃拱手道:“微臣定不负德妃娘娘的期望!”
随后,徐彬关上了门,吩咐段峰把姜贺的尸体抱到床上,褪掉衣物。
“咱们真这么干啊?”段峰犹豫不决。
“殿下是被人杀的。”
只有两人在场,徐彬也不瞒着段峰,直截了当的说道。
“啊?!”
“小点声!”徐彬瞪了段峰一眼:“具体原因,我之后会说明,你现在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好了。”
“……是。”段峰狠狠的吞了口唾沫。
跟着徐彬混了也有两年了,段峰对于徐彬鉴定尸体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敬佩。
他说是怎么死的,那之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和犯人的口供,这三者都会达到高度的一致。
这两年下来,从来就没有一次出错的时候。
现在他说宋王殿下是被人杀死的,段峰心里头自是震惊不已。
谁这么胆大包天又神通广大啊?居然能跑到皇城里头的宗正寺,杀了皇帝的三儿子啊?这他娘的,这得是什么样的魔头才能干出这种事来啊……
趁着段峰给姜贺脱衣服的功夫,徐彬就背着手,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目光迅速的扫过房间的角落以及地面,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房梁上的上吊绳还没解下来,地上踢到的凳子叫姜贺的自杀看上去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但是,令徐彬感到奇怪的,是屋中柜子和桌子与地面接触的部分旁,那突兀的,如斑块一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