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的大牢,说是大牢,实际上更像是一个比较幽静的小院。
毕竟宗正寺要处理的事情,还是皇家的内部事务。
跟他们打交道的大部分人,都是皇亲国戚。
什么皇帝的妻子儿女,哥哥姐姐之类的。
这群人你不给他好点的待遇,把他们像普通的囚犯一样关押在黑漆漆的脏乱牢房里面,有朝一日皇帝忽然间想开了,下令把他们放了,你说你身为宗正寺的人,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因此,宗正寺的大牢被赋予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思过院。
如今,姜贺就被安置在思过屋之内。
有关他的处置,还真是不好定夺。
因为姜贺毕竟是正式封王开府的一位皇子,他的母亲德妃在皇帝生前时,又因为生下了两个儿子而很受皇帝的宠爱。
种种因素加在一块,导致宗正寺也不好对姜贺量刑。
听上去有些复杂,对吧?
但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他们没有这个胆子敢动姜贺。
且不说姜贺那张狂放肆的性格,以及他的身份,光是他那个娘就不好招惹。
正因如此,宗正寺卿和少卿,以及一众宗正寺内的重要成员凑在一块商量了一宿,也没商议出什么好办法来。
但是,从姜贺的嘴里,他们还得知了一些有趣的情况。
这对于其中的一部分人来说,算是意外之喜,而对于另一部分人,则可以称得上晴天霹雳了。
“刘昭仪,你不要紧张。”
在宗正寺中的某间屋内,一个和颜悦色的老头子,笑呵呵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也算是老熟人了,刘清清,当初因为在背后编排皇后的事情,差点就让姜赟给连带着一起杀了。
要不是因为担心这么搞会有破绽,会让一部分人猜测到父皇已死的事情,姜赟真的就把她连带着一起杀了。
今天刘清清被叫来宗正寺,她的内心是非常忐忑的。
其实也不止是今天。
总得来说,最近这段时间,刘清清过的都不怎么好。
宫中最近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说是皇后想叫刘清清去给皇帝殉葬。
说句老实话,那除非是爱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的,谁愿意在一个人死后还陪着他一起死啊?那自己的小命,不比所谓的爱情重要多了么?
刘清清自然也是怀抱着这种想法的一员,对她这个出身于市井,家族也没什么背景的平凡女子来说,今天她所拥有的地位,她把这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她可以失去贞操,可以失去能够失去的一切,唯独这来之不易的地位,她说什么也不肯失去。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那便可以忍受黑暗。
或许刘清清本质上是个不错的姑娘,但可惜的是,她陪伴在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太阳身边。
所以这段时间,刘清清一直都躲在她自己的云锦宫里面,整日整夜的思考着该怎么办。
为此,她最近变得十分憔悴。
眼圈也黑了,头发也掉了,身子也瘦了好几圈,整个人看上去,就跟虚脱了似的没什么区别。
而今天,宗正寺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更是恐惧不已。
她以为宗正寺的人,是来找她说殉葬的事情。
所以在她面对着宗正寺的那个老头子期间,她一直抖个不停。
“今天叫你过来呢,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简单的问几句话,你没必要紧张。”
“我……我不去……我不去!”刘清清双手抓着自己的大腿上的衣服,表情惶恐的道。
“不去?”那老头子挑了挑眉毛,问道:“刘昭仪,你口中的这个不去,指的是什么地方呢?”
“皇陵……”刘清清咬着牙,抓着衣服的手,指关节彻底的泛白:“我不要去……给陛下殉葬……”
“……”老头子一愣,旋即笑道:“放心吧,刘昭仪。
从来也没人说要你去给陛下殉葬。
人殉制度都已经废除了好几百年了,你不必担心。”
“真的?!”刘清清仿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苍白的脸色瞬间泛红,一脸希冀的道:“老人家,你……你不要骗我!”
看到刘清清这般模样,老头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实话,他也不敢打保票,说刘昭仪绝对不会被送去给皇帝殉葬。
因为人殉有或者没有,凭的不是什么大晋律法,而是皇家的一张嘴。
如今皇帝身死,皇后自然成了说话最算数的哪一位。
她要是开口说让刘清清去给皇帝殉葬,谁敢不从,谁敢不听啊?
看着老头子惭愧的垂下头,刘清清的脸色又变得一片惨白。
她泫然若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咳咳……”老头子一看这情况不对劲啊,再这么下去,这刘清清就要开始演一出诉苦的大戏。
今天叫她来,可不是为了听她倒苦水的,还是得赶快进入正题啊。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拍桌面道:“这个,刘昭仪啊。
你先不要激动,啊,你冷静一点。
今天呢,我们宗正寺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说什么殉葬不殉葬这种事情,而是另有别的问题要问你。
你配合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刘清清瞅了瞅鼻子,没有吭声。
老头子叹了口气,舔了舔嘴唇问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
刘清清还是不吭声。
老头子缓缓的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问道:“刘昭仪,实不相瞒。
最近我们宗正寺这边,有一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正在流传。
当然了,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所以才特意把你叫过来询问一番。”
“光是要我去殉葬还不够,还要散布有关我的谣言么?”刘清清的泪眼朦胧的双眸里,夹杂着一丝怨愤:“真是欺人太甚了……”
老头子假装没听到她这句话,清清嗓子,缓缓说道:“刘昭仪,我接下来问你的问题,若是对你有什么冒犯之处,你见谅啊。”
“你问吧。”刘清清的态度,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这个……我听说,就在前几天,晋王殿下造访过云锦宫,你跟他之间……似乎还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老头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手指头也一边比比划划的。
那模样,就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
刘清清一听这话,心里头便是咯噔一声。
那天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尤其是自己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的站在姜赟面前,那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
这对于相当自傲的刘清清来说,绝对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说她这辈子都会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都不奇怪。
不过,这件事的知情人,只有姜赟和自己,宗正寺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清清虽然被殉葬的传言所困扰,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放弃了思考。
略一琢磨,她就想到,是谁最有可能把这件事抖落出去了。
那便是跟她密谋,一起弄倒姜赟的姜贺。
那天她去宋王府跟姜贺说起这件事,她隐晦的提及,自己会用一种方式让姜赟陷入千夫所指的地步。
而姜贺也不是傻子,他一下就猜到了刘清清想要干什么。
那个时候姜贺眼睛里发散出来的淫~秽目光,即便今天想起来,刘清清也觉得身上充满了不适。
只不过姜贺当时也没有直接戳穿,却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宗正寺。
想到这儿,刘清清报复姜赟的念头一下子占据了整个脑海。
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刘清清不可能不知道。
她心里清楚,现在正是报复姜赟的最佳时机。
滥杀无辜,不守孝道,令自己的父亲不得入土为安。
如果这时候,再给他来一个欺辱姨娘,背离人伦的罪名,姜赟就会被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到此,刘清清咬住了下唇,表情似乎有些紧张。
她扯了扯嘴角,垂着头回答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我不知道。”
瞧见刘清清这般作态,那老头子心中暗喜。
心想姜贺说的那件事,恐怕是真的。
若是把这件事坐实到姜赟的头上,便能顺利为姜贺开脱,同时还能好好的惩治姜赟一番。
可以说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情啊。
于是他急不可耐的道:“那我就明说了——那天姜赟去云锦宫,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期待的目光紧紧盯着刘清清,而刘清清也正欲开口将那天的事情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咬了咬嘴唇,她开口道:“你可能误会了什么……那天晋王殿下前来云锦宫,只是为了警告我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完这件事之后,晋王殿下就离开了。
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那老头子一下就急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斥道:“刘清清!你最好老实交代!
实话告诉你,那天的事情,我们宗正寺已经调查清楚了!
姜赟去了云锦宫之后,就非礼了你,对不对?”
刘清清抬起头,茫然的眨了眨眼:“非礼?”
老头子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缓缓坐下,沉声道:“刘清清,我老实跟你说吧。
之前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嫔,也正因如此,当初你在背后妄议皇后的事情,宗正寺也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但是现在,陛下已经驾崩了,你觉得谁还会成为你的保~护伞?
皇后么?她可是巴不得你去给陛下殉葬呢!
还是说,你觉得姜赟能够护着你?
姜赟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余力顾着你?
刘清清,你可要想好,这是宋王殿下给你的一个机会,你自己可要好好把握住啊!”
“这么说的话,你是宋王殿下的人了?”刘清清看着他,反问了一句。
“你用不着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只要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非常的不利。
倘若宋王殿下不保你,你的下场就是进去皇陵给陛下陪葬。
怎么选择,你自己想好!”
老头子一番话夹枪带棒的说完,就冷冷的看着刘清清。
他本以为刘清清一介女流,会在自己厉声疾色的威胁之下惊慌失措,把一切和盘托出。
但他还是低估了刘清清。
只见刘清清抬起头,直视着那老头子,不卑不亢的说道:“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是没有发生。
陛下喜欢诚实的人,我又怎么可能去做陛下不喜欢的事情呢?
就算是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说不出违心之语。
那天在云锦宫里,并没有发生你们想象中的事情,让你们失望了,真是抱歉啊。”
“你!”
老头子气的说不出话,他明显察觉到刘清清一开始是想要说的,但是到了最后,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她竟然选择了隐瞒下来。
老头子实在是搞不清楚这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清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
就在屋子里面的老头子循循善诱,想要让刘清清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时,眼观鼻,鼻观心的宗正寺少卿正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外。
而他的身边,就站着姜赟,和负责保护他的几个侍卫。
方才屋子里的谈话,姜赟站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有那么一瞬间,姜赟觉得自己要完了。
但是刘清清居然选择了隐瞒,这着实令姜赟颇感意外。
以刘清清的性格,她非但不会把这件事瞒下来,还会添油加醋的把自己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而这件事姜赟也实在是没办法自证清白,从他那天离开云锦宫之后,他就已经知道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后站出来替他作证。
但是皇后偏向他,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倘若到时候再蹦出来一两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人说这件事确实发生了,那该怎么办?
所以这件事里最关键的人还是刘清清。
而现在,刘清清居然什么都没说。
这女人,难道是知道自己在门外偷听么?
“你这女人,居然如此的冥顽不灵!”只听屋内那个老头子气急败坏的说道:“好!你就嘴硬吧!你就死撑吧!你就帮着姜赟那个自身难保的家伙瞒着吧!
你且等着,总有你去给皇帝殉葬的那一天!”
听到这儿,姜赟就知道谈话结束了。
他赶紧抬脚离开此处,宗正寺少卿也连忙跟上。
待那老头子气呼呼的出来时,姜赟早就已经离开了。
“殿下,思过院在这边。”
宗正寺少卿负责给姜赟带路,姜赟在后面跟着,而关汉平的目光,则是四处打量个不停。
即便身为鼎鼎大名的北侠,关汉平可从来都没进过皇城,更没见过皇宫里是什么模样的。
虽说这里只是宗正寺,算是只处理皇家事务的衙门,但里面的建筑景观,对于关汉平来说,还是比较新奇的。
而谢山河从打进了宗正寺的门开始,就一直垂着头,一副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做贼心虚模样。
姜赟瞧见他这般作态,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看他这姿态,肯定是以前进来过宗正寺偷东西。
不过眼下的事情比较多,姜赟暂时还不想在这件事上询问谢山河,就先放到一边去了。
再说众人来到了思过院之后,里面是分成两排的独栋小院。
有的小院门口,有侍卫把守,而有的小院门前则是空无一人。
居中一辆半马车宽的廊道上一尘不染,青石板砖铺就的路面出奇的平整。
姜赟还是头一次来到思过院里,以前他只是听说,说被送去思过院里面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疯子。
不过目前来看,这思过院里面静谧的很,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疯子的迹象啊。
“晋王殿下,在这边。”
宗正寺少卿领着姜赟走到了第二间院子旁,对姜赟笑了笑,指着里面道:“宋王殿下就在里面,微臣就在门口候着,有什么需要的话,吩咐一声就好。”
“多谢。”姜赟道了声谢,随后站在院前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入院中。
其实姜赟并不抗拒与姜贺接触,从他内心来说,他也不想跟姜贺把关系搞的这么生硬。
毕竟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算是亲兄弟,何必搞得跟生死大敌一般呢?这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然而他这么想,人家姜贺可不一定愿意。
具体是因为什么姜赟也不知道,反正姜贺对他的敌意可以说是要突破天际了。
思过院中的这一间间小院,非常的简单。
踏入月亮门之后,便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屋子,跟老百姓所居住的民宅大小差不多。
屋子后面立着一座茅厕,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赟站在屋子前头,伸手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
姜赟侧耳听了一下,发现除了姜贺那熟悉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声。
姜赟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都让关到思过院里头了,怎么还是这幅浪荡作态?
这宗正寺里面的人也够一说的,怎么的这思过院是窑子还是青楼啊,还能送女人进来的?
就在姜赟气到发抖,准备一把推开大门好好教训姜贺一番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这次来,不是嘲笑姜贺来的,自己是有求于他。
于是姜赟哪怕心里头有千百个不乐意,最后还是忍住了破门而入的欲望。
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便传来姜贺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是我。”姜赟闷声道:“姜赟。”
屋内很明显的出现了一阵沉默,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开门的不是姜贺,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她垂着头对姜赟施了一礼,轻声道:“见过晋王殿下。”
说完,也不等姜赟回话,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姜赟扭头瞥了眼她的背影,缓缓的摇了摇头。
让关汉平和谢山河在门口等着,他自己则跨步走入了屋内。
反手关上门,姜赟看到姜贺一脸从容的翘着二两腿坐在床上。
他双手撑在床上面,看着姜赟的表情带着几分嘲弄。
“哟,这不是二哥吗?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看我了?”姜贺冲着姜赟缠着白布条的手扬了扬下巴:“听说你前两天被刺客给弄了,啧啧,真是可惜啊,怎么就没把你给弄死呢?”
姜赟抻过来一张椅子,脱下外套挂在上面。
随后自己也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姜贺缓缓道:“这个话题我建议你最好还是不要提,关于刺客的幕后主使者,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自己。”
“嘿嘿,我倒是希望是我自己。”姜贺站起身,俯视着姜赟道:“因为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我绝对不会找那些半吊子的家伙去刺杀你。
我要找人,我就找一定能够成功的……”
“好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斗嘴的。”姜赟皱眉打断了姜贺的话:“告诉我,李从义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有必要告诉你么?”姜贺一脸不可思议的道:“你不会觉得我跟你的关系很好吧?啊?”
“姜贺,这件事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姜赟强忍着胖揍姜贺一顿的冲动,耐心的解释道:“这件事关乎的可是整个皇宫。
你要知道,李从义为什么要背叛我?之后他为什么又要行刺于我,他……”
“我知道。”姜贺嘿然一笑。
“你知道就太好了,既然你知道的话,还希望你能顾全大局,将……”
“他就是跟我一样,看你不爽。既然有机会,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送你去见阎王爷,对吧?”
姜贺抱着双臂,笑嘻嘻的说道。
姜赟真是被气的浑身直哆嗦,此时此刻他真想拎着姜贺的脚踝把他给提起来,然后往左摔一下,再拎起来往右摔一下。
最好是能把地上砸出个坑来,不然都叫人不解恨。
一个人怎么会令人讨厌到这种地步?
姜赟怎么都想不通。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叫姜赟有一种把他生吞活剥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