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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卡萨尔队长训斥他的部下。

“队长,不得了了,又死人了。”

宪兵的语调高亢,听他这么一说,房间里的全部人都站起身来。

只有驱还是保持着冷静与漠不关心,反而显得异样。

“谁死了?”

让-保罗这么一吼,可怜的年轻宪兵就变得张口结舌了,他使劲地吞了一口唾液才回答得上来。

“不是的,警督,死的不是人,被杀死的不是人。”

“不是人?”

“是马,是马被杀死了。”

“马被杀了……”让-保罗愣住了,嘴里沉吟着。

据年轻宪兵的描述,是这样的。养马人旺德雷休假去了富瓦,巡视马厩的时间比平常晚了少许。他在那里发现了马的尸体。马厩里的一匹马头部被枪射穿,倒在血泊之中。宪兵最后这么补充说:

“被杀死的,是这家的小姐吉赛尔·罗什福尔的白马。”

“白马?”

站在门前的索讷神父似乎是偶然听到了宪兵的报告,他嘴里发出呻吟,面部表情因惊愕而扭曲,无意识地用手画着十字,不停地沉吟着。

“怎会这样,白马……白马……”

“神父,到底怎么了?”

让-保罗看见神父的反应如此剧烈,也吃了一惊,向神父发出疑问。可是神父只是茫然地摇着头。

刚收到报告就跑出了房间的卡萨尔队长,这时带着一副仿佛要哭的表情回来了。

“巴尔比斯,我都不知怎么办了……·我逮住了还没回去的医生,让他立即去马厩调查马的尸体。那医生居然满脸通红,怒吼着说‘我的专业对象是人的尸体,你叫我怎么给马把脉,开什么玩笑’。从富瓦把他召过来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他肯定已经一肚子火了。巴尔比斯,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要叫兽医吗?”

我几乎使上全身的力气才忍得住笑意。我瞥了一眼让-保罗,他也是表情苦涩、脸上抽搐,肯定也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爆笑出来。

等到让-保罗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他丢下这么一句,走出了房间。

“你等着吧,我去劝劝他,人也好兽也好,能查出多少先让他查多少。”

没多久,让-保罗回来了,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抱胸,恨恨地发出了低吼。

“我让医生去了马厩,可这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马给杀了?对了,神父,看样子你知道点什么,没错吧。”

听到让-保罗突然这么说,被传召过来后一直被遗忘的索讷神父好像受了一惊,那衰老、瘦削、枯木般的身体打了一颤。

“神父,你知道什么都没所谓,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下?”让-保罗又说了一句。

“警官,我想到的可是,怎么说好,是非常荒唐无稽的东西。”

神父这么嘟哝了一句,又缄口不语,只管不停地摇着头。看见老人的态度如此暧昧不明,让-保罗忍不住火气,正要吼出声来的时候,从房间的一角传来了驱的沉吟,那阴郁而令人不快的话语,仿佛在缠绕着听者的神经。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那到底是什么,驱先生?”

“警督,索讷神父听到马被杀时,为什么会那么惊慌,我想我大概可以说明。”

“你有什么好点子吗?”让-保罗喜色满面地叫嚷着。

“马为什么会被杀是一目了然的。”

“那好,非常好,说明给我听听吧。”

“没关系。”驱微微苦笑,说道。看来这个教人讨厌的人终于肯披露一点藏在心底的想法了。他不紧不慢地,用手指了指房间中央宽阔的桌子。“卡萨尔队长,能请您将那个石球搬到这里来吗?对,这样就好……我想连巴尔比斯警司的一些疑问我也可以一并给出解答。比如说,为什么凶手非得选择这么一个难以掌控的物品用来当凶器,为什么在将被害者击杀之后还要在尸体的心脏上插一支箭。杀死一匹马这个奇妙的行为,是跟以上几种本案之中已有的奇妙要素有着同一根源的。”

“为什么,驱先生,凶手为什么要干出这些奇妙的事情?”

“因为凶手想在我们面前留下杀人的主题。这个石球的表面上刻有宗教主题的浮雕,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得出上面的图案。”

我们凑上前去,开始观察起石球表面上复杂的纹样。一旦开始凝视,那些原本以为只是无序而混乱的线条、凹陷,就作为一些暖昧模糊的图案徐徐地浮现出来。我将这些模糊的印象整理一下,觉得勉强可以说是几个男人正在围桌用餐的情景。我的目光被餐桌中央的,一个风貌与众不同的人物吸引过去。这个人物似乎正对他身侧的另一人诉说。在我身旁热心地窥视着石球的让-保罗说出了感想:

“……餐桌中央的,该不会是耶稣吧。看起来这些人都围在他身边,正在吃饭,他旁边的人是谁啊。这人的画法跟其他人有区别,特别强调了他,要是圣经里最后的晚餐,那这人就是彼得了吧。”

我只能看出是个什么会餐的情景。让-保罗说这主题是最后的晚餐,可是出席人数就稍微有点多了,而且中央那个人物我怎么看都不觉得是耶稣基督。我不知道这幅浮雕是什么时代、带着什么样的背景制作出来的,可我觉得中央的人物与其说是耶稣,不如说是佛陀。比如说双手的位置,右手置于膝上,手持七星;左掌面向观众,指向天空,然而小指和无名指折起,剩下三根手指指天。腹部特别让人联想起佛陀,此人的腹部柔软、鼓起,胸部相当丰满,呈漂亮的圆形。他身上的衣服有着样式化的皱褶,但不像希腊雕刻那么精细,褶与褶之间相隔甚远,仿佛正在起伏。虽因磨耗没法很好地辨认,但这人表情中似乎不流露一丝感情,还散发出令人生畏的、厚重的存在感。围绕人物身边的大概是烛台,一共有七盏。这时驱说道:

“对,中央的人物是耶稣,只不过不是福音书里的耶稣,是可怖的审判者耶稣、启示录的耶稣。‘他的头与发皆白、如白羊毛、如雪。眼目如同火焰。脚好像在炉中锻炼光明的铜,声音如同众水的声音。他右手拿着七星,从他口中出来一把两刃的利剑,面貌如同烈日放光。”约翰启示录之中描写的身姿极其异样的耶稣,就是这个人物。

“耶稣身旁的,不是彼得而是约翰。这个浮雕的情景,应该是出自清洁派的教典《秘密的晚餐》。《秘密的晚餐》又名《约翰问答录》,从名称中也可判明,其所描述的,是在天上的晚餐之中,耶稣向身旁的约翰讲述清洁派教义的情景。这本教典据说成于保加利亚,于十二世纪末传入西欧,清洁派之中比较稳健的一派就是从其发展而来。

“阿尔比十字军摧毁了奥克国后,在极尽暴虐之能事的宗教弹压之中,从这个稳健派中诞下了一个自称‘约翰的弟子’的怪婴,也就是所谓的启示录派。“约翰的弟子’这个秘密结社在短时间内暗杀了大量的十字军将士和多明我会的异端审问官,是末期清洁派之中最过激的一个分派。蒙塞居尔沦陷八年后的一二五二年,成功暗杀异端审问官殉道者圣伯铎的,应该也是潜伏在地下深处的启示录派信徒。同年,罗马教宗英诺森四世发表通谕《论彻底根除异端》,公开允许在异端审判中使用拷问,也是因为以殉道者圣伯铎之死为标志,‘约翰的弟子’的暗杀攻势达到了一个顶峰,让教宗也不禁胆寒了吧。启示录派的最终目标,当然就是清洁派所指的撒旦之子教皇英诺森四世,他会恐惧战栗,颁发那份恶名昭彰的拷问支持宣言,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明白了,驱先生,我明白石球的浮雕是什么了。这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让-保罗发出了这么个不可救药的蠢问题。我跑出房间,找到吉赛尔,拜托她借我一本《圣经》。我挟着吉赛尔借给我的那本真皮装帧的沉重大书回到客厅,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我想找的那一页,清清楚楚地读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映出让-保罗那张吃惊的脸。

“……约翰启示录,第六章。‘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第一印的时候,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