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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这部电影,虽然色彩华丽,但是作为电影却不尽如人意。

要同时追赶两只兔子可不容易。

——不久,十月到了。

风也已经彻底变成了秋天的风。拂晓时分,当我想放进新鲜空气而打开窗户时,感到脸上好像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无形的手摸了一把,不由得吃了一惊。

正是在这样的季节,弓原姑父来了。他是来邀请我的。

话题首先谈起了前面提到的能乐电影。

“吴服桥的旅游局里,举行了一场内部试映会。”

“哦,已经进展到那个地步啦?”爸爸问道。

“是啊——不过还不是最终版本,感觉还只是试映的试映。还没有很好地连接起来,声音也还没有调好。就是这样也比原来想象的要好。”

“试映什么来着?”

“《葵上》。”

能乐中经常上演的很有人气的剧目。虽然我也没去过几次能乐堂——那也是听了大人的建议去的——这出戏倒还是看过的。

题材当然取自《源氏物语》。剧名里的“葵上”是光源氏的正室.但是剧中描写的却是嫉妒葵上的“六条御息所”。

而躺在病床上的葵上,却不是由活生生的人来演的。横放在舞台前方的衣服代表病中的贵妇人。西洋的观众看了,大概也会为这种崭新而大胆的艺术表演感到惊奇吧。

“主角是樱间金太郎,搭档是宝生新啊。所以演得相当好——原来我还担心会怎么样,那水平拿到国外也毫不逊色。”

樱间金太郎是能乐界的名人。跟这个金太郎虽然毫无关系,我想起银座的那家服部钟表店的老板叫服部金太郎。金太郎真是个可爱的名字,让人不由得联想起戴着肚兜、骑在熊背上的男孩子的形象。

看到姑父那么热心的样子,爸爸说:

“哎哟,最近好像对能乐非常热衷嘛——那个什么,听说你们夫妻俩一起练唱起谣曲了?”

姑父摸着头说:

“啊呀,喜欢归喜欢,唱得可不咋的。两个人放大胆子在唱呢——不过,只要不硬让别人听也不算罪过。唱一唱还真不错呢。沉浸在谣曲的世界里,心无杂念。而且从腹腔发声,对身体也有好处。——听说还有这么个故事呢——有个厨师做菜的手艺大长,问其原因,说是在开始练唱谣曲……因为唱谣曲让人内心也有板有眼,所以连做菜的手艺也长进了吧。”

“这么说,弓原这个人物这下又大了一圈啊。”

“哪里哪里,我这样的人……”

姑父搔了搔头,掏出他爱抽的飞船牌香烟,点上火。然后。在紫烟缭绕中继续说道:

“其实啊,上个月我去砧看了拍摄现场——有个相关人员叫我去的。”

这个相关人员大概就是关系亲密起来的野上先生吧。

“是设在砧的电影制片厂吗?不是能乐堂?”

“是啊。里面正儿八经地搭了个舞台。应该叫布景吧。看起来完全就像真的能乐舞台。专家真是什么都做得精致,令人赞叹呐——动用了三台摄影机在拍摄。——我是下午去的,听说金太郎他们要从大清早一直拍到晚上十二点多,反反复复好几次。肯定很累吧……”

“确实是这样。其中的辛苦,光看拍摄好的片子是看不出来的。背后有种种事情啊。露在表面上的,实在只是冰山一角吧。”

“就是这么回事——啊,因为拍摄现场就在电影制片厂里面,所以有好多人都来看了。据说是正好在拍电影,梗健也来了。”

梗健就是有名的喜剧演员梗本健一,不管是演戏还是演电影都很活跃。

“嗬,梗健来看《葵上》……”

这个搭配倒是挺有意思的。

“一副古装剧的打扮,妆也没卸就在那儿观看着。虽然行当不同,还是有感受之处的吧。一边这样那样地说着话,一边热心地看着呢。”

言归正传……姑父朝向我说:

“话说回来,其实啊,我今天是来邀请英子的。”

“邀请我?”

姑父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是有东西要让我看。

“下星期二,在细川家氏的能乐堂,万三郎要演《白鹭》。”

“是属于必看的吗?”

“我想是的。《白鹭》我还没看过。内容比较奇特,应该很有意思。而且是由被誉为当代名角的梅若万三郎来演的呐。”

真是令人高兴的邀请。好像是松子姑姑提议:“把英子也叫上吧。”姑父继续说道:

“秋季休假快到了吧?”

我们学校实行的是每年两学期制,十月中旬有一个短短的秋假,那是两个学期的分界线。虽然离秋假还有一些时候,不过开演时间在傍晚时分,而且地方就在麴町区的富士见町,很近的。

“难得的机会,一起去看吧。学校放学之后去,时间上也绰绰有余吧。”

既然爸爸也这么说,下周去看能乐的事就定了下来。

近来的能乐界盛行着这样一种尝试——演出一些学生能乐、大众能乐之类,以便有更多阶层的人来看。这种情况反过来看就是,人们普遍认为“能乐就是正襟危坐、正儿八经的东西”。

学生要去看能乐的话,制服就是出席的正式服装,所以其实我不用换衣服也行的。可是,送我出家门的妈妈却要让我换衣服。

虽然有些匆忙,放学回到家,我马上换上预先准备好的点缀着菊花图案的和服,来到客厅里。

松子姑姑眯起眼睛看着我说:

“啊,真漂亮。咱们英子可是花样年华啊。随时都可以做新娘子了呢。”

听姑姑这么说,我脑子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会不会瞒着我安排了相亲什么的?不过,如果是相亲的话日程安排上会更宽松吧。而且姑父、姑姑对能乐的热衷看起来也无可怀疑,所以应该可以放心。我扎紧腰带放宽心,轻轻松松地出了门。

坐上车子,不一会儿就到了细川家氏的能乐堂。

演出的剧目还有别的,那里面本应出演的喜多六平太却是由别人代演的。

“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是听到人家对你说本应出演的人不出来了,总觉得有些遗憾。”我说。

这就像装满糖果点心的盘子,还没吃就被撤了下去似的。

“不过啊,《元服曾我》这出戏,倒是配角有精彩场面。可以看到配角名人宝生新呢。”

姑父给我解说道。不过,我的主要目的还是看《白鹭》,本来姑父邀我来就是看《白鹭》的。

松子姑姑像往常一样笑容可掬地说:

“《白鹭》的主角啊,要由十六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能乐演员来演呢。有意思吧。”

“为什么呀?”

“大概是——因为演的是鸟的缘故吧。”

“是因为——从十七岁……到五十九岁的,人味太足了吗?”

姑姑露出俏皮的眼神看着姑父说:

“差不多那个意思吧。所以,这个人啊,还有点人腥味。”

“喂喂,不要在英子面前乱说嘛。”

姑父苦笑了一下补充道:

“《白鹭》是素面演的。就是说表演时不戴面具。如果由壮年演员来演的话,就戴上‘延命冠者’的面具把脸遮起来。”

真有意思——我想。是不是为了隐藏起人的本来面目,彻底化作起舞的精灵呢?确实有秘传名曲之感。

可是,如果来看能乐却听不懂演员的话,就如同一个孩子被抛弃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姑父深知这一点,所以给我带来了一本《谣曲全集》。

里面不但有文章,还有主角的插图。

从插图上看,主角的确没有戴面具,而是头上顶着一个白鹭的模型。

如果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与其说是异类的化身,还不如说是一只鸟歇在一个人的头上。这么一想,不觉有些好笑。

能乐堂里一边看着谣曲的书,一边看戏的观众有不少。我只要把《谣曲全集》当参考书就行。

不久,终于等来了期盼的《白鹭》。

演开场戏的人说了一段开场白,然后是天皇一行络绎登场。全都是素面。

唱曲声响起:

——月宫溢明光,此亦君恩赐。明光显佳兆,明君御盛世……

携随从走在前头的天皇陛下是个年轻的美男子,就这样完全可以出现在现代的电影中,而且气度非凡。

据说名角万三郎相貌也很出众,这个演天皇的演员肯定是和万三郎有血缘关系的人吧。

天皇一行来到神泉苑,观赏湖水的风韵。

——(唱曲声)好一幅宜人美景。池中戏白鹭,池边起松涛……

这时候,由后台通向舞台的桥式通路上,白鹭现出了身姿。

我暗自吃了一惊。纯白的服饰与长垂的白发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但却看不到万三郎端正的面容——因为戴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