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直接去鹤之丸,而是先到三越弯了一下。不是为了去看狮子。那里的狮子早已是老相识了。不过还是确认了一下,两尊都张着嘴,都是“啊”像。大概原本特拉法加广场的狮子在“AH!”地吼叫吧。
话说到三越弯一下的原因,是想买一点礼品。鹤之丸前面的马路较宽,车辆的来往也不算频繁,福特车停在那里应该不会怎么添麻烦。不过,我还是想去打个招呼,表示一下感谢。
看到一个进口的九连环。一块五毛钱。我觉得与面对难解之谜的现在正合适,而且估计男孩子也会喜欢,就买了下来。
来到鹤之丸,走进店堂,表明自己是“弓原子爵的侄女”,鞠躬说道:
“常听弓原姑姑说起。一点小意思,这个给阿巧。”
鹤之丸的少夫人迎了出来,显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伏下身来道谢。结果到头来,反而是我拿了少夫人送的点心回家了。
回到家里,当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今天的事情还是让人觉得心里郁闷,差一点想叫别姬小姐过来陪陪我。
为了让自己散散心,我来到客厅里,在留声机里放入弗里茨·克莱斯勒【校注:弗里茨·克莱斯勒(1875-1962):美籍奥地利小提琴家、作曲家】的小提琴唱片。我靠在长椅上听着唱片,不知什么时候,雅吉哥哥从背后悄悄地靠近我。
“哇!”
充满孩子气的学士先生冷不丁地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差点把我给吓死。
“别闹啊!”
我发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声音,随后像被这声音引发了出来一样哭了起来。
“喂……喂。”
透过泪眼,看到哥哥一副急得不知所措的样子。
——哥哥在为我担心呢。
这么一想,觉得不好的情绪随着眼泪流走了几分。我哼哧哼哧地擦着鼻子叫道:
“……哥。”
“啊?”
“……哥真好!”
说着抱住了哥哥。因为像一只逃窜的小鸟一样扑入了哥哥的怀里,所以看不见哥哥的脸。哥哥肯定惊讶得在直翻眼珠吧。少女之心真是难以捉摸。
——也许哥哥还以为我谈恋爱了……
想到这儿,觉得实在好笑,不禁在哥哥怀里笑了个不停。
松子姑姑打来了电话。
说是鹤之丸的少夫人说:“实在不好意思。”
“既然如此,也不是说——作为还礼……”
“说吧,什么事?”
“让我见见阿巧,不行吗?”
姑姑也马上猜到了,“上次的事情,明白了?”
“——隐隐约约的吧。”
“最后只剩向本人确认了吧。”
“不是审问。只是,阿巧可能不想让父母听到的。所以我想,能不能就姑姑您和我、阿巧我们三个人见个面呢?”
“这样啊。不过,嗯……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吧?”
姑姑大概在担心是不是和不良青少年团伙有关。我在话筒前摇头说:
“我想完全不是的。”
“那太好了。我怎么也给你想办法安排吧。”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在开玩笑,最终还是松子姑姑花言巧语地把阿巧给成功地邀了出来。
到上个月为止由菊五郎、幸四郎演出的歌舞伎剧场,从这个月的三号开始上演新派的戏。巧的是,正好上演夏目漱石原作、川口松太郎编剧的《少爷》【校注:《少爷》(坊ちゃん)是日本国民作家夏目漱石的代表性作品之一】。于是就借此机会,借口说是姑父突然要去出差,“多了一张票,请阿巧一定要来”。
不用说,票是专门为了忽悠阿巧出来而特意去买的。对东京人来说,“歌舞伎剧场好位子的票子浪费了太可惜”。这样的说法,实在是非常有说服力的邀请。
阿巧看得很开心,我也觉得有意思。不过,我瞄准的是幕间休息的时间。我们在走廊里的长椅子上并排坐下后,松子姑姑知道我的心思,马上就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时间紧迫。我开门见山地说:
“我要先向你说声‘对不起’。你也不喜欢被人问这问那吧。不过,我有那么一丁点的事想问问你。”
阿巧吃了一惊。那是当然的。只听说过这个大姐姐是弓原阿姨的亲戚,上次还给过一个九连环,可现在却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阿巧肯定在想——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偶然听说,你妈妈在担心狮子的事情。听到‘上野’、‘狮子’这两个词,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
这里我做了一些改动,不知道有没有像川口松太郎改编《少爷》那样成功。我继续说道:
“——你家附近就是三越百货店吧?说起三越就想到狮子。跟三越一样,博物馆那里门口也有狮子。我想你大概是去那里准备对狮子做什么吧?——可能人家会说,‘忙着升学考试的人怎么会为那种事特地去那里呢’?可是,如果反过来想,‘正因为要升学考试才去的’,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明白了。”
据说阿巧曾顺嘴说过“都是因为考试鬼门关”。就像使用假名字的时候,一慌神就会把自己名字的一部分用上去一样,人的真实想法往往会在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不是听说有这样的事吗?有的人去偷人家家里贴在门口的名牌,倒不是为了搞恶作剧,而是一种祈祷考试通过的魔法。我想大概就是那种事吧——在三越做了以后,为保险起见又去了博物馆。”
阿巧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无奈地露出一副认命的样子说道:
“在三越没成功。所以……”
果然如此!我在心里拍起手来。
“是这样啊——那么,到底想做什么呢?”
“骑上去。”
“——啊?”
阿巧被我问得有些难为情地说:
“骑到狮子上去,悄悄地。”
“哦……”
“吓一跳吧?”
“不是的,松了口气。”
阿巧诧异地歪着脑袋。我说道:
“我是担心,要是在上面乱写,或者弄坏了,那可就不妙啊。那可就要给好好地教训一番了吧?”
“那种坏事,叫我做也做不出来啊。”
阿巧显得有些委屈地说。
“骑了狮子考试就能通过,有这样的传说吗?”
“我不清楚。是爸爸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你爸爸?”
“是啊。前些时候,爸爸半夜里把我叫起来。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爸爸说我们俩悄悄地去一趟三越吧。路上黑乎乎的,就听到我们走路的脚步声。走着走着,爸爸突然小声说了一句:‘据说啊,只要在没人看见的时候,骑到三越的狮子上去,升学考试就能过关。’”
“哎唷。”
“我其实并不怎么在乎有没有灵验,但是爸爸能够这么放在心上却让我很高兴——爸爸平时总是紧闭着嘴巴不说一句话。除了工作什么都笨手笨脚的。这样一个老爸却能够那么尽心尽力地为我着想——到了三越门前。爸爸自己也转过身去,两手交叉地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不往我这边看。我赶紧爬上狮子骑了上去。可是没想到,往对面路上一看啊——和远处的一个流浪汉眼睛对了个正着。”
真不凑巧。好不容易深夜跑出来一趟的。
“……爸爸没有注意到吗?”
“是的。爸爸是近视眼,而且朝着另一个方向。”
“于是——就那么回来了?”
“是的。被爸爸催着回来了。如果条件是‘骑上去时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的话,那就是大大的失败。可是爸爸他是为我着想才特地出来的。想到这一点,我怎么也没法对爸爸说:‘其实没有搞定。’”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时我只是想:‘不说就行了呗。’回家就睡下了。可是,第二天开始却老想着这件事。我明明知道那是迷信。但是,万一要是升学考试考砸了,就会想:‘说不定就是骑狮子给人看见了的缘故。’这样的话,那天晚上的事就会成为一种令人讨厌的回忆。爸爸好不容易的一番心意,我可不想那么玷污——当然,只要我努力学习,考试顺利过关就行。就这么点事。我明白——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不管是看参考书也好,翻开笔记本也好——脑子里时不时地想起那天夜里的失败。”
这可真是可怜。
“那种心情我理解——可是,既然那样,再去一趟三越不就行了吗?”
那应该是最最简便的做法了吧。
“我可不想那么做。骑狮子可以说也是一种祈祷吧。如果说因为出了不吉利的事,可以重来几次的话,不是很荒唐吗?那样的话,就没有权威了,大家就不会重视了……”
看来阿巧是个认真的孩子。
“……说的也是啊。”
“所以,我想,去骑一骑别的狮子就没问题了。那样一来,在三越发生的事也就能够像用橡皮擦掉一样抹去了。脑子里马上想到的是花屋铺和博物馆的狮子。但是,浅草的在门上头,高得都要仰起头来看。根本就爬不上去——不过博物馆那边,只要进到里面,剩下的不就简单了吗?”
“你是想嗖的一下跑过去,噌的一下骑上去,然后赶紧回来,是吧?”
“是的。门边上有一小段竹篱笆,剩下的全是下面垒着石块,上面栽着矮树篱。正当我从路对面眼睛扫描过去,寻思着有没有可以钻进去的地方时……”
那情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故意厉声说道:
“‘喂!干什么的?’——给叫住了吧。”
阿巧沮丧地答道: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