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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只杀一个人是很严肃的事,但杀一百个人是因为习惯了?”

“对。那是拉斯柯尼科夫(译注:文学家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着作《罪与罚》的主人翁。书中描述他因杀人,而终其一生受良心谴责之苦。)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那是谁啊?”

店长没有回答,只是仿佛望向远方似的补了一句:“所以说,那就是个谜了。”女孩追问什么意思,他又继续说:“就是关于放电人的传说啊?”

“怎么会没有交代动机,只流传着杀人的故事呢?”

“虽然是我先起头的话题,不过这毕竟只是个捏造的故事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更应该编个像样的动机才对;像这样没有动机,反而更增添了可信度。而且没有指定出现的场所,实在不像典型的都市奇谭。”

“你的意思是说,这有可能是真的喽?”

“天晓得,动机不明的怪事是无法防范的。不知道理由反而更可怕。或许,这个传说本来就是刻意这样安排的吧!或许是因为爱听鬼故事的人水准都提高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故事出现也说不定吧?”

“这样想未免也太无趣了吧……?”

女孩一边这么嘟囔着,一边移开了视线。店长也自顾自地望着天花板。店里只有电线中的电流,静悄悄的在线路中不断流窜着。

“如果说……”他喃喃自语道。“真的有放电人的话,我真想问问看。”

“问动机吗?”

“对,问他为什么杀人,我很感兴趣。”

“你会被杀掉的啦!”

点头称是的店长,不知为何出现了落寞的神情,女孩急忙寻找下一个话题。

冬日的斜阳早早西下,虽然天色已暗,但距离书店打烊还有一段时间。

“放电人、放电人、放电人……”

赤鸟美晴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爬上了细长绵延的阶梯。

印象中,这条阶梯应该更为宽广,两旁有高高的石墙遮蔽视线才对;然而,相隔十几年后再次造访,阶梯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住宅区里随处可见的住户专用道而已,若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只是侧边加装了不锈钢材质的扶手。

“放电人、放电人……”

爬上了阶梯顶端,赤鸟停下脚步,转身俯瞰着自己身后的光景。朝着阶梯下方不断向外伸展的住宅区远端望去,可以看见造型突出的国铁JR新车站。即使是人口数在县内高居第二的远海市,只要离开闹区,其实还是颇为幽静的。

令人心情舒畅的微寒凉风,吹干了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嘴里的吐气化成阵阵白烟,飘散、融化在透明的天空之中。赤鸟从浅灰色的围巾里探出头来,把手塞进深棕色的大衣里,不觉地打了个冷颤;她露出了仿佛在后悔剪短头发般的神情,舔了舔自己厚厚的双唇。

然后,她破了咒语的戒。

“——放电人。”

只要谈论放电人,他就会出现。

赤鸟并不认为放电人真的存在,只是向来尊重这个规矩。

既然在研究放电人的传说,这也是应该的。

赤鸟在县内的一所私立大学攻读民俗学,今天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不过,严格说起来,她对于做学问并非那么热心;今天的远行,也是认为走访实地蒐集文献资料有助于研究的指导教授,和这位成绩不佳的学生在学分上讨价还价后,双方所达成的协议。就这样,赤鸟被迫在寒假期间,必须针对某项假说进行实地调查并导出结论,而她所选择的研究主题,正是“放电人”的传说。

在实际展开调查之前,赤鸟认为放电人的传说属于一种“都市奇谭”,也就是在都市地区流传且未经证实的奇闻轶事。当时,她直觉想起的有“人面犬”、“蚯蚓汉堡”、“洗尸兼差”等知名的故事;这些怪谈并不属于既存的幻想——也就是说,它们是一种不受自古相传的鬼故事所局限,产生于都会区中的新兴怪谈。它们那种缺乏特殊识别性的情节四处散播开来,有的最后甚至普及到了全国各地。赤鸟原本以为“放电人”也是这种广为人知的都市奇谭,因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然而,几经查证过后,她却发现事情似乎并非如此。关于“放电人”的传闻只流传于赤鸟小时候住过的远海市与其周边的几个城镇,是个局限于地方的奇谭。

在网际网路覆盖全球的现今,即使是刚诞生的奇谭也能瞬间流传开来,然后在确立独特性之前就被消费殆尽。时代高速流转之下,奇谭也变得跟流行歌曲一样短命,所以这些奇谭难以成为学术研究的对象,不过,如果只是归纳一下表面的皮毛,多多少少还是能汇整成报告吧——赤鸟是这么想的。

但是,赤鸟经由这次调查擭知的放电人特质,和她国小时所听闻的几乎了无差异。这个故事在她第一次听到时就已经完全成形了。就算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放电人的传说还是一如从前,既没有普及到全国,也没有消失。

这是个经过岁月筛选,却没有发生变异的都市奇谭。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形成了这个传说的骨架吧!”

就在上个月,赤鸟和指导教授讨论时,教授这么说道。

“说起来,现今的都市奇谭已由不知其真实性的恐怖,逐渐演变成由嗜血杀人魔、异常癖好的脱序行为等所引发的恐慌;超自然现象的风潮,已经随着诺斯特达拉姆斯的世界末日预言一起被埋葬在二十世纪了。然而……”教授接着又补充说明道:

“正因如此,要是像放电人这种难以相信其存在的怪谈得以幸存的话,毫无疑问,一定有什么东西构成了故事的骨干。”

骨干。

奇谭的骨干,不外乎就是亲人的死亡或糊口过活等关乎生死的世间事,或者像是剪指甲、刷牙、洗澡等这类一成不变的日常习惯,再不然就是起源于寺庙或石碑,以及以此为中心思想产生的祭祀活动。这些不变的事物构成文化的骨架,化为种种的因缘牵系,由父母传给子女,再由子女传给孙儿。

“因此,首先要蒐集流传于群体间的各项资讯,让故事的骨架浮现。然后,试着连结其他文化圈的骨架,丰富其内容,再经由这样的雏形,分析人类孕育文化的倾向,这就是民俗学的基本概念。”教授这样建议着。

对于教授的一番话,赤鸟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唯独同意一点——那就是,放电人的传说一定有个核心所在。

而赤鸟之所以选择“放电人”作为研究对象,也有她自己的理由——那是她唯一亲身经历过的奇异体验。

那是她国小五年级的事,当时的赤鸟是个个性活泼的小女孩,某天放学后,当她不经意往窗外望去时,瞥见·有某个东西·卧在校舍的屋顶上。

此刻,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看到什么了。

不过,当时的她为了能够更近一点确认那东西,脚步不停地飞奔上楼。即使没有明言禁止,其实孩子自己知道哪些场所是不可进人的。至今,她仍然依稀记得自己跨上四楼通往顶楼的那一段楼梯时,心里所感受到那种偷偷做坏事般的感觉。

这里不在学生扫除的范围之内;或许是心理作用吧,那布满灰尘的楼梯,较别处显得昏暗许多。即便如此,受到尘埃上留下的足迹与墙壁上以钉子刻画的涂鸦所激励,赤鸟仍然继续往前走。然后——

她来到了一扇门前,赤鸟看了看门锁后,不禁大感失望。门把上只有锁孔,没有转钮;要前往顶楼,必须有钥匙才行。这当然是校方必要的安全措施,不过当时她并没想那么多,只是抱持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转了转门把。

接着,门竟然打开了。

一时的喜悦之情胜过了对原因的思索,赤鸟登上了顶楼。迎接她的,只有略为强劲一些的风势。

——对了,当时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