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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昭昭刚走没多久后,年煦在家中坐了许久,久到面前茶杯里的水都已泛冷。

他望着远方的新绿,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它们遮住,朦朦胧胧的,折射着破碎的光。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兰姨说的话。

“不是哪一个姑娘,都能等得起十年这么久的。”

贺芝等了这么久吗?

似乎远远不止吧。

她还活了很多很多年。

究竟是什么支撑她活了这么久呢?

年煦无法理解,他甚至都无法理解贺芝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陪着他。

她不过是救了他一命。

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的。

他虽然没有那么爱她,但他打心底是尊重她,感恩她的。

年煦低下头,拿起阿爹留给他的白色哨笛,轻轻摩挲着。

他现在迷茫吗?

算是迷茫吧。

迷茫的话,就听阿爹的话吧。

他举起哨笛,将哨口对准唇前。

林间风声阵阵,树叶沙沙作响,一阵清亮的笛声响了起来,穿梭其间,衬得雨里的孟和湖愈发萧瑟凄凉了起来。

正在收拾衣物的妇人听到哨笛声,动作一顿。

半晌,她沧桑地笑了笑,不知在笑些什么。

雨里恣意行走的老者听到笛声,动作也顿了顿。

他转过头,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表情有些许恍惚。

“这不是……用鬼的骨头做的鬼笛吗?这世上还真有这般傻气的鬼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拿去做了东西?”

“而且……”

老者拄着拐杖,表情茫然了起来。

“这笛声,怎么感觉,是从老宅那边传来的呢?”

神情惘然的男子坐在树前的窗下,吹着父亲留给自己的哨笛,月亮仿佛也注意到了,悄悄地拨开云层看他。

白色的哨笛忽然发出了“嗡”的声响,年煦一愣,连忙将其移开嘴边。

哨笛一直在嗡嗡振动着,忽然,一阵白光晃了晃,哨笛变成了一截白色的指节骨头!

年煦顿时反应过来,这个哨笛不是一般的哨笛,而是拿鬼的骨头做成的哨笛!

怎么会这样?

每只鬼都是有致命弱点的。如果有的鬼与他人有过生死之交,想对其表示自己最崇高的诚意的话,他会用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作为自己的魂眼,并献给那个人来保管。如果这个魂眼被损坏,那么这只鬼也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会换句话来讲,这东西就等于是这只鬼的命,这东西要是坏了,鬼也等同于是坏了。

可是父亲留给他的这个哨笛怎么会是鬼骨头做的呢?难道他跟人有什么交易吗?

“煦儿。”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年煦一惊,猛地抬头。

抬头,便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年秩的身影。

他似乎还是自己儿时见到的那个模样,年轻魁梧,满眼慈爱。

“父亲……”年煦望着他,愣愣的说不出话,感觉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一样。

“好久不见,阿爹知道,你之所以能见到阿爹,说明你一定好好地活了下来,并且成为阿爹阿娘的骄傲了。”

这是年煦头一次听到父亲如此温和的声音,就像阿娘一般,柔情似水。

年秩一直都是以一个严父的形象示众的。

可是年秩虽然像是在看着他,却又好像没有在看着他,而是在看着别处一样。

“虽然阿爹看不见你,但这不妨碍阿爹要交代你几件事情。”

年煦指尖微凉,他看着面前的父亲,逐渐明白这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残影。

残影能够保留的时间很长,但一旦开启了,便再也不会有第二遍。

也就是说,这段残影将成为年煦和年秩最后的联系。

“第一,虽然你伯父他们确实是想置阿爹阿娘于死地,但阿娘的死跟她本身的病是有很大关系的,她生你的时候,本就命不久矣了,是阿爹去找仙人逆天改命,才让她勉强活到了你长大。”

“第二,阿爹虽然死了,但是灵魂还在这世上,为了报答延续你阿娘生命的恩人,阿爹替他去镇守了一次怨魂暴动,并以血肉之躯和阴阳魂体为代价,生生世世地被困在了那里。你不需要来找我,也不需要去找你阿娘。我把她埋在了一棵桃花树下,她死前很安详。”

“第三,”年秩长长叹气,眼底的无奈似乎也在释怀,“不要对你伯父他们怀有太大的敌意。你伯父自幼就没有得到你爷爷的重视,一直活在我的阴影下,我开始也不知道,直到后来他来找我,我才知道的。他过的很苦,身为年家人,却一直因为没有阴阳体而被人嘲笑,这是很痛苦很悲伤的事情,你要学会体谅。”

年秩静静地看着父亲,面色却逐渐苍白如雪。

可是伯父一家都死了啊……除了阿轲……

他们都是被他间接害死的啊……

他杀了他们,他早已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更做不到体谅他们了啊……

太晚了……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最后,是一件你一定会很开心的事情,”年秩忽然笑了,层层的鱼尾纹褶子向上挑着,像一把折扇,“我跟你阿娘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去找了你贺芝姐姐,我和你阿娘说了许久,她最终答应我们会守护你一辈子了。”

年煦心里猛烈一跳。

“你看到这个骨笛了吧?这是你贺芝姐姐用自己的一节指骨做成的骨笛,里面凝聚了她全部的灵魂之力,当然,作为交换,我们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水玉锁交给了她,就当作是我们年家的聘礼了。”

难怪……难怪……

难怪她会如此执着而又不求回报地守在他身边,亘古不变……

难怪她对水玉锁那般在意,就算是叫阿轲去偷,也要把它带回来……

因为她和阿爹阿娘约定好了啊。

年煦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象的那般孤独,因为他的身后一直有一双温和而又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是他曾经最喜欢的贺芝姐姐的目光。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你终于能如愿以偿地娶到你喜欢的贺芝姐姐了,开心吗?现在你可是背负着父母之命要去娶她的啊,可千万不能让人家姑娘等久了。”

年秩爽朗地笑了笑,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抚了抚。

年煦低着头看着父亲残影的手,那只手只到他的胸前。

他知道,年秩以为这个时候的他还很小,还是儿时的模样,所以他做摸头的动作的时候,就习惯性地摸着这个位置。

“你以后呀,也别去除妖了,干脆就把位置让给你伯父他们家吧,你既然和贺芝姐姐约定好了,就不要再去做伤害鬼怪的事情了,孟和湖的妖鬼们都是很和善的好鬼,我跟你阿娘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