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主路上注意安全。”
最终,男人还是幽幽叹了口气,让颜昭昭离开。
颜昭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转过身:“那,我先走啦?”
“嗯。”
“我真的走啦?”
“……”
颜昭昭笑了,再次站正,然后歉意道:“其实我原本不打算这么急就离开的,只是我与朋友有约,和他约好了在之前见面的地方碰面,我怕他早来了找不到我会焦急,仅此而已。”
“……朋友?”
“嗯,打算一起逛花灯节的朋友,”颜昭昭有些不太好意思,“其实不是那种关系啦,只不过是听闻桃花坞的花灯节美轮美奂值得一去,因此才打算结伴一起逛一逛的。”
“……那,祝你们玩好。”
“多谢坞主大人,这次,婉清是真的告别啦。”
“嗯,珍重。”
望着颜昭昭渐渐离去的背影化作一笔墨,一个点,直至再也不见,沈宴离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靠着屋面滑坐了下来。
……刚刚喝的似乎有些多了。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眼底濯着撕裂的悲伤。
她还是不记得。
还是,不记得。
不记得去找自己的师父,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也不敢应下过去作出的承诺。
她甚至依旧不知道爱是什么。
那他一厢情愿付出的那些,又算作什么呢?
他为她做的那些,她不能理解的话,又都算作什么呢?
沈宴离伸出双手,凭空幻化出了那把红伞,他拄着红伞,一步一步地,走到前面的盛世桃林之中,缓缓跪坐了下来。
他低着头望着黑色的泥土,长久缄默,像是与万物融为了一体一般。
忽而风来,花雨纷飞,唯有树下一人,独自酌情。
白衣落在泥土之上,泛着桃香,还带着些许微微腐烂的味道,沈宴离望着这地有些出神,最终,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十指,挖起了埋在土里的桃。
一个,两个,三个,他不停地挖着,指甲缝里,膝盖上,全部沾染了污黑的脏泥,可他依旧锲而不舍地挖着,就像挖出了这些,便真的能把它们送到她的手里,让她真正拿到本就属于她的礼物一般。
昭昭,昭昭……
你完全不必自矜啊,这里,原本就是为你而种的啊。
他知道她喜桃。
他知道,她平日里总是念叨着,父王又把桃子赐给哪个太妃或者是太后了,就是不留给她。
所以,他很早之前便想尽办法得到了这块地,为她找来桃妖无数,甚至寻来了各种名贵的器具,只为种出这世上最好的,能够配得上她的桃。
不仅如此,桃花坞还是她未来的嫁妆,是他送给她的最微不足道的礼物。
可惜,她终究还是没有福气等到能吃到这桃的时候。
沈宴离捡起一个已经腐烂不堪的桃子,垂着眼,双手轻颤。
她死后,为了让她能吃到桃子,他特意圈出禁地,让桃妖们都在这里做活。
害怕腐烂的气息会被当地的土地神发现,他便把那些土地神全部赶跑,甚至在仙山太子闻讯前来调查的时候,和他大打了一架。
谁也不能阻止他为他的昭昭种桃。
地底下那么冷。
那么凉。
寒风冷的刺骨,无论朝夕都没有日光。
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里游荡,又哪来的好桃子可以吃呢?
只不过……
沈宴离垂下眼,举起手中的桃子,轻轻咬了一口,桃子已经烂掉了,涩涩的,酸酸的,不好吃。
原本这样好的桃子,全部都可惜了。
沈宴离轻笑了一声,默念了几句咒,立刻,所有的桃妖都有了感应,收到了离开禁地的指令。
没过多久,桃妖们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禁地,而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无数的桃树都渐渐变得枯萎,枯枝压着最后的沉甸甸的宝物,像是在绷紧自己最后的一根弦。
沈宴离慢慢地在这里行走着,他每踏一步,身后的桃林便加速枯萎了起来,春花尽谢,生机皆毁。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地底下每一个腐烂的桃的声音。
他也听到了自己,心痛到不可自拔,像那些桃子一样慢慢腐烂的声音。
他其实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些桃子都浪费了。
他也不在意桃妖们辛苦劳作的一切要付诸东流了。
他在意的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是一片为她而种的桃林,这地底下的每一个桃子,都盛满了一个男人的期盼,每一个都饱满沉重,蕴含着他最深沉的情意与悲痛。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哪怕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也在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沉重地,痛苦地,永恒地思念着她……
为什么不放任时间流逝,让时间来治愈受到的伤痕呢?
真傻啊,我的昭昭。
能治愈最深的创伤的,永远都不可能是时间,而是至死不渝的爱啊……
沈宴离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月光下,望着被云层遮拦到逐渐模糊的月亮,微微笑了笑。
他还是,不应该难过的。
毕竟,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只要她还在,那他就是再牺牲百个,千个桃林,又有何妨呢?
更何况,他还收到了她亲手为他制作的礼物。
里面还装着他等了一辈子都没有等到她再次送来的雪阳松。
雪阳松茶是很苦,很苦。
可是因为是她送的,所以很甜,哪怕他不喜欢,也要强迫自己习惯。
她死后,他每天都会喝上一壶雪阳松,他还以为,他再也等不到她给自己端上一杯雪阳松茶了。
所以,在收到礼物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地,差点不能自已。
沈宴离闭上眼,顺着自己的脸部轮廓,慢慢褪去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容。
他仿佛再一次穿梭了无数时光,回到了有她相伴的时候,一身白衣如雪,如沐仙尘,遗世而独立。
颜昭昭穿上那白衣的那一刻,他几乎瞬间就认定了她早已不是林婉清。
虽然之前百般试探、推测,甚至捏造了一个莫须有的谎言说之前有物件寄放在了她那里,她的一切反应,都让他能够猜出她已不是林婉清。
林婉清永生都不可能会穿上那身衣服的,因为那身衣服,原本,是他要送给颜昭昭的。
他睁开眼,弯下腰,再次捡起一个桃子。
再最后纪念一下吧。
“坞主,坞主大人!您还在吗?”蓦地,颜昭昭的声音再一次从不远处传来,惊得沈宴离倏忽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