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之上,她身上的衣服白得跟脚下的云一样,这么干净,自然不是她的衣服。
白玲珑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远方,一棵盛开的樱花,树根盘曲在一座浮空的小岛上,树冠纷华胜过朝霞。
落英缤纷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白衣女子捂着肚子,看向身前男子,冷哼道:“孩子还未降世,你就封了她的丹田,好狠的心啊!”
金衣男子苦涩一笑,道:“你是妖,我是仙,明珠暗结,有违天道。不这么做,她生不下来。”
白衣女子抚摸了下肚子,徐声道:“又拿天道来压我?若是害怕天道,当初你干嘛来招惹我!”
四周的白云开始聚集向女子身后,扭曲盘结,舞动不休,似是九条粗大的尾巴。
男子无奈摇头,道:“事到如今,你生气也没用。封印已经布下,待时机到了,自然会解开。并且待到封印解开之日,必有大机缘等着她。”
男子说到这里,轻轻掐指,苦涩笑道:“只是这等待的过程中……要吃些苦头。”
“大机缘……可她要是活不到机缘到来的时候呢?”
“那就是命数。”
女子哈哈大笑,面上却是坠下泪来,厉声骂那男子:“命数,命数!什么狗屁命数!我只是想修出十条尾巴来,只是想求个十全十美,可是功亏一篑,你说这是命数!你堂堂玉虚天上仙,偏要以身去填那苦海之眼,防止魔界再临,你也说是命数!如今你我好不容易有个孩儿,却偏要受蹈红尘这等苦楚,你还说是命数!命数怎么就偏偏对我们一家这么不好!”
质问声中,女子眼角处淌下一行血泪。
男子叹道:“此地与你气息不合,待得久了有伤你道行,你该走了。”
“我偏不!”
女子仰头望天,看着头顶那层厚重的乌云,喝道:“贼老天,有种你就劈死我!”
云中电光涌动,雷声大作!
轰隆!
雷霆粗若臂膀,霸道无匹,轰然劈下!
……
白玲珑蓦然惊醒,身上的冷汗凉的刺骨。
侥幸得了一桩机缘能够修行以来,已经千年过去,她做这个梦也做了一千年。
每次梦及至此都要被惊醒,心脏砰砰直跳许久才能恢复平静,许是如此,她才会至今为止都怕打雷怕的要命。
葱白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身上的那身灰黑斑驳的衣服,白玲珑轻轻一叹。
这是她的皮毛所化,丑的很,一如她的脸。
寻常狐狸精,随随便便化个形,不说倾国倾城、祸国殃民吧,也当得起秀丽二字。可偏偏就她,即便褪去狐形,化作人身,还是顶了张貌比无盐的脸。
揉着自己睡麻了的左侧脸,白玲珑哀哀一叹。
须臾之后,她自得道:“幸好声音还算动听。若是黑灯瞎火的,说不定可以借此拐个如意郎君?”
正当她对未来生出无限畅往的时候,洞府门口匆忙跑进来个少年郎。
少年郎生的貌美,可惜身后托着条粗大的红色尾巴。
这少年名唤胡曲,是一只修行五百载的小狐狸,道行不深,可是化形化的好,一张脸蛋足以迷死个人儿!那条被他刻意留下的尾巴,也是生的一根杂毛都没有,火红如流云一道,胡曲每跑一步,身后万种风情。
白玲珑微微翻了个白眼,每次看到这家伙,她的心情就不大好,狐比狐,气死狐,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将他捡回来。
“姥姥,姥姥,畲姬那妖妇又要抢茂才的果子,被我打跑了!”胡曲叉腰而立,脸上的神情得意至极,身后的尾巴也在晃动不止。
畲姬是图南岛上的另一个道行高深的大妖,本体是只水蛇,在三百年前随着一艘大船泅水而来。自打她来的那一日起,白玲珑的安稳日子算是彻底没了。谁让畲姬一心想要占据图南岛做名副其实的“地头蛇”?谁让白玲珑是岛上原住民中道行最高的一个?权力角逐,战事不断啊!每念及此,白玲珑都深深后悔,当初绝不应该一时心软,为了救下那艘迷途的商船撤开岛外雾障,从此引蛇上岛,再无安生。
茂才是岛上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根盘结占据了整座图南岛的地表。这棵大榕树岁数比白玲珑还长,只可惜未能化形,也不曾听其开口说话,只知道每年树上结出的果子密密麻麻,是阖岛妖兽难得的口粮。
白玲珑喝道:“去你的,谁是你姥姥?姑奶奶黄花大闺女……大狐狸一个,别平白无故的毁了我的清白。”
胡曲偏头道:“岛上小妖都这么叫您啊?何况依您的岁数,当我姥姥足够了。”
白玲珑强忍着一巴掌拍死这家伙的冲动,一是不舍得损害自己这得力手下,二是她估摸着真的打起来自己未必是这小子的对手。
可恨她空有千年道行,偏偏对于法术的钻研尚不及这五百年修为的胡曲,近些年畲姬来犯,全要靠胡曲来应对方能保住茂才的一身果子。
“唉,还是去看看吧,别又让畲姬那婆娘打个回马枪。”白玲珑想着那条难缠的水蛇,便是一阵头疼。但是想到自己与茂才千百年来的相依相守,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它一树灵气盎然的果子全被畲姬给扒拉了去。
看着白玲珑披衣起身,胡曲担忧道:“姥姥,要是你实在放心不下,还是我去吧。”
白玲珑瞟了他一眼,扬眉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这个……这个……”胡曲反手挽过自己的尾巴迟疑着,低着头,偏生身上那不信任的意思显露无疑。
白玲珑恨恨一掐诀,手中唤起一大团灵气,冷声道:“就算我法术不精,但是就凭我这身灵气,她真惹急了我,大不了来个地图炮轰死她!”
胡曲猛然抬头道:“可是岛上还有其他小妖呢?姥姥您放大招无所谓,难免殃及池鱼啊。”
白玲珑被问得一愣,颓然道:“姑奶奶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到时候你想办法护着它们好了!”
说罢,白玲珑拂袖而去。她是一点都不想再跟胡曲多待了,这小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在不经意里戳她肺管子,难受憋屈的很。
洞府中胡曲轻轻耸肩,放下了手中的尾巴,喃喃道:“唉,姥姥这性子,这心机,要是没有我可怎么跟畲姬斗呢?”
过了半晌,胡曲又嘀咕道:“人家叫你姥姥,你偏自号姑奶奶,这可叫你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