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众人在城中短暂休整之后纷纷离去，在白塔顶端的莫轻尘蓦然一叹。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真是人生大寂寞啊。
雪原之上，人影好似远去避寒的雀鸟，也不知哪一年才会再有先前之热闹。莫轻尘呵呵一笑，但愿世间安稳，再也别有众修士齐聚一堂的热闹了，因为这种热闹，往往意味着大麻烦。
身后，传来大鹏极不耐烦的长鸣。
莫轻尘回头看去，无奈笑道：“白皇就别逗它了，此番动荡，大鹏出力颇多，也该好好休息。”
白冰心有些遗憾地收回手，笑道：“这大鸟，也就个头大点儿，可比我们云梦泽的罗罗和雪隐无趣多了，也就是吃起来大概更管饱吧。”
大鹏恼怒鸣叫，它可是护城神兽，世间难得的仙隐境神兽，怎么这云梦泽的俩大狐狸，全都想着吃了它呢？
白冰心也不理气急败坏的大鹏，轻挪莲步走到莫轻尘身旁，作揖道：“这一次可要感谢莫大城主了。”
“哦？白皇说的是哪件事？”莫轻尘明知故问，“是指我被卫轩赶鸭子上架、不得不跟仙人对抗吗?”
“那小子胆大妄为，要不是他，恐怕莫城主也不会那么快跟仙人翻脸。”
“仙人降世，无非是想着广布仙恩，好教我们这些仙隐境感恩戴德，将来乖乖登天成仙补充仙班，而别去学那天山派老真人登天又返。如此看来，本来这些仙人确实不会跟我起冲突。只可惜他们之中的那位炎龙道尊入魔，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我不归城中的人。仙人们不愿动手打杀此魔，那我就只能逼着他们撕破昔日同侪之间的情面去做那名正言顺的无私之仙。就算没有卫轩和贵千金被持剑天将看破身份这个引子，我也免不了跟仙人起冲突。卫轩那家伙啊……也只是会挑时候罢了。胆大妄为算不上，胆大心细倒是有的。”
莫轻尘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当初他可是也想过占据那柄货真价实的“仙剑”，只是没成功罢了。如今被卫轩利用一遭，就当他了却这笔旧账了。
白冰心捂嘴笑道：“能得莫城主这么一句夸奖，是那小子好运气！”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吗？”
“他要是不敢对仙人出剑，那这女婿我可就不要了。”
莫轻尘微微一笑，心道这话真假难辨，虽与他无关，却也不得不为摊上这么个丈母娘的卫轩捏了把汗。与这位一比，卫轩身边的那位白姑娘，可真算是天性纯良了。
白冰心微微一拜，道：“大乱方定，想必城主还有许多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话刚说完，她便已经出现在了白塔入口处，揪着悄悄躲在墙根下的白玲珑，气哼哼道：“本事没多少，这种大场面能别凑热闹就别凑，怎么还出来找事儿呢？”
不远处一脸无奈的卫轩轻声道：“此次来到北边，想必是掌门师兄的安排。”
白冰心笑着看了看卫轩，松开手道：“那应该是若虚真人失误了，躲在凌霄宗不安全，无非是那文思真君下凡后先去凌霄宗逛了一圈，躲开了他，却撞见了狼窝。”
白玲珑揉着耳朵，看向自己娘亲，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却见眼前景象瞬变，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和卫轩已经出了不归城，正往东而去。
再看远处，影影绰绰是御剑赶路的凌霄弟子。白玲珑不禁感叹，她虽然会用“灵动万千”，可什么时候才能练到这种地步呢？
白玲珑有些遗憾道：“还没跟莫大城主他们道别呢……”
白冰心回首望了一眼，叹道：“他估计要好忙一阵，咱们这些远来客就别给主人家添乱了。”
……
虽得多方助力，可是不归城在此番大乱中还是折损严重。
许多修士根基受损，也有许多修士就这么陨落在了北冥，或死于地界鬼物之手，或死于入魔的仙人之手。
更令城中修士难过的，是城中为数不多的大乘期长老明瀚，也丧命于此役之中。
这一日，城中下起了雪。
雪不大，雪落的很慢，独有一丝伤感弥漫在天地之间。
为纪念明瀚长老，莫轻尘突然宣布，要将苏暮收为开山大弟子！
众人恍然，这苏暮可真是走大运了。虽说此人资质不俗，也曾在万法仙会上大放异彩，但最终成就也就是能拜个实权长老做弟子罢了，如今却是一步登天，直接成为了城主首徒。明白人却是清楚，此子却是被明瀚长老生前看好的年轻人，如无意外，他应该是明瀚长老的关门弟子。明瀚长老身死道消，没门可关了，那么莫轻尘便让苏暮替自己开山。此一举，也算是悼念明瀚长老了。
一直不曾收徒弟的城主大人突然收徒，这是大喜事，热闹、欢喜，一时间竟是冲淡大乱带来的伤感。
同一天，莫轻尘却是又抛出了另一记重弹，他要迎娶康雪！
满城哗然，继而欢呼震天。
欢笑，将漫天飘零的雪花都搅散了。
只不过，这热闹似乎只是他们的，当事人却没有多少欢喜。
脾气最不像女子、最被城中男子忌惮的康雪长老，好不容易能出嫁，却是执意拒绝城主大人的求亲，自行闭关静养，不见外人！
莫轻尘轻轻走在街道上。
即便身上带伤，这种伤势，论严重程度恐怕寻常大乘期早就伤重身死，但对莫轻尘来说也就是牵动气机让他轻轻咳嗽两声罢了。
城中有因为喜事而面带喜色的行人，冷不丁听见身旁有人咳嗽，但偏头去看，却看不到人影。
因为修为高深，隐形匿迹之事对莫轻尘来说就好像呼吸那么简单。
身上的伤难受，却盖不过心头疑惑。
师妹，你为何不愿意？
百般思量，莫轻尘还是想不明白。
饶是他能参透城中近万年典藏的秘术，也参不透师妹康雪的心思。
他站在一处门扉外，看着门板上斑驳的漆。
这里就是康雪的住处，不起眼，却从来没人敢闯。
不归城很大，仙家府邸很多，可是当年康雪就看中了这一处好似寻常人家的院落做了她的修道之地。
也许从那时起，莫轻尘就猜不透她心思了。
“凡尘俗世、柴门院扉，更近人道吗？”
“还是说……不羡神仙，只羡柴米油盐里的百年？”
“我一直不敢面对这份情，如今敢了，你却又打了退堂鼓……”
“究竟为了什么？”
“是因为脸上的伤吗？”
“可我不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