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真人立于废墟之中,心中感慨虽有却也不多。
飞升将成未成,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遗憾的。
何况本来打算的做的事他终究是做成了,心中遗憾更无,满意倒是有不少。
他的寿元本来快要走至尽头,如今飞升虽然未曾功成,好歹借着劫雷之力得以肉身兵解,将所余下的年迈元神淬炼精纯,能够再有百多年寿元。
虽然匆匆百年对于修士来说算不得很长时间,可是多出这百多年,他便可以再做许多准备。总不能真将天山派这副说烂不烂说好又不好的摊子,一股脑交给徒弟们、师弟们,那么不负责任,恐怕真会招来身后骂名。
老真人笑了笑,心想自己终归是个极其负责任的老人家啊!做人做到这一份上,很是成功了。小叶若再敢心生埋怨,一定要好好教训,赏他一顿胖揍!
老真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两只大袖,除了寿元多出百余年,他其实还有所得。
修行到了他这地步,早就会那“袖里乾坤”的法门,但因为肉身兵解,从前那些藏在袖中的东西便也都随着肉身被劫雷劈成齑粉了。
想一想那些好物件全都没了,老真人也有些心疼。早知道他应该全部放在三清殿里的,将来至少可以奖励给天山派的小家伙们。还是因为此回所思所虑之事过于重大,让他无法分心做这精细念想。也罢,全是身外之物,散了就散了罢。
不过此时他这具元神的大袖之中,却另有宝物。
仔细一瞧,便可见两只大袖光华闪烁,那是因为袖间携满了至精至纯的日精月华。
这么多无需常年累月吞吐炼化便能直接使用的日精月华,若是以此画符,也不知会有何种威力?
老真人对于自己此行登天所得很是满意,终归没空着手下来不是?
老真人满足一笑,接着闭目一瞬,感知着天下气象,笑道:“恭喜各位皆有所得。”
最先回应老真人的,是不归城莫轻尘。
是时,大鹏正惊讶且疑惑地看着他。
它虽是世间少有的仙隐境,可终归是鸟,脑袋还是不太够用。
它怎么也没搞明白,怎么方才突然之间,莫轻尘就拔虹冲天又转瞬即回?那种速度,怕是比它扇翅都要快。
天门洞开,本就有天界恩泽降下,所以有人飞升之地多是福地。刚才老真人那逾矩的双手一撑,更是引下更多天界恩泽,要不然那雷霆之中的接引神灵也不会那般生气,在那遥远声音提醒之后还试图劈死老真人。
天界恩泽虽好,能够抢到手又能握得住的,人间也就那几个。
而不归城城主莫轻尘,恰好是其一。
天门洞开一瞬,他趁机抢下星光万缕,将其藏进了眼底。
依他本来打算,是想将星光藏进不归城秘宝“星盘”之中,希望耗上个百八十年将其悄然炼化,指不定星盘的品秩会再有提升。
奈何宝物难得,莫轻尘终归是不放心就这么将其放在外面。毕竟星盘只是个死物罢了,还不是得他劳心劳力守着?索性便以自身为容器,将好不容易取得的万缕星光收藏进自身,以自身为熔炉将其慢慢炼化,将来自有大用。
此时他眼底似有辽阔星河正悄然运转,以至于同为仙隐境的大鹏都不敢直视其双眸,稍微盯得时间久了些,便有那神魂被掠进其眸底深处的危险。
大鹏终于知道他这是抢着好东西了,不禁愤懑地长鸣一声,抢好东西,不知道喊上它吗?
莫轻尘有些惭愧地拍了怕大鹏,然后语气十分恭敬地对着西方道:“真人毅然舍去肉身只余元神存世,实乃大勇;借飞升之举,为我等抢下天界恩泽创造机会,更是大智;心怀人间疾苦不肯去,当为大爱。真人此回举动,功在人间万万代,莫某由衷佩服!”
就在他身边的大鹏忍不住瞪大了眼,想不到自家这位城主溜须拍马的工夫很是厉害嘛!
尘远真人面朝北方微微笑道:“莫城主客气了。左右贫道快死了,不如趁着一把老骨头还能动,多做些什么。”
传道峰最高处,若虚真人耳畔生风,将二者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仙隐境大能的本事,要想专门听个闲话,哪怕远隔千里万里,照旧有办法,何况老真人和莫轻尘之间的对话本就未曾瞒着他们。
这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刚刚将天界恩泽分羹食之的人。
或者干脆说,这场毫无避忌的对话就是他们有意为之。
数位大能联手,哪怕远隔千山万水,对话时也不过如耳旁絮语。
若虚真人方才自然也有所获。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佩剑“清风徐来”品质虽佳,但杀伐之力不够。从前这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可是眼下这种境况,像他们这种大能心中早有预感,要不了多久人间必有大动荡,届时没有利器傍身可就大不妙。
所以若虚真人方才及时出手,抢下来满怀的天界罡风。他已经做好打算,将其炼化成又一柄佩剑,起名为“飚”,专管杀伐。
若虚真人对老真人也很感激,却并未作何恭维之语,因为他对老真人有些抱歉,牺牲太大究竟值不值得?他们得了好处究竟能不能心安理得?
“真人,为何不索性舍下这人间,就此与天同寿?”若虚真人问道。
尘远真人笑答:“我不信白姑娘没提醒过你,她可是热心肠啊。”
若虚真人微微一愣,笑道:“单凭她之言语就能说动老真人?”
尘远真人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叹道:“天上……果然不好。”
“真人为何做此叹?”
“唉,前来引我上天的那位,威势不小脾气也不小,瞧着很神仙,可惜在贫道看来……还是不够神仙啊。”
“真人此话何解?”
“神仙,不应该有大自在吗?可是今日一见,才知天上仙的与天同寿逍遥自在,不过是人间心生向往的想象罢了。若非贫道我要飞升,才有天门洞开,估计那位布雷的天上仙,连大显神威让世人敬仰的机会都没有。他很霸道威严,可偏偏在我逾矩之后,不敢再劈我一道劫雷。贫道说这种话虽然有些欠扁,可是那位天上仙明明有怒火却不得发泄,想必身上束缚不比我等天下人小。活成那般模样,瞧着是高高在上,其实已经失去了大自由。这么一想,哪有什么自在神仙可言?”尘远真人反问道:“既然天上束缚也大,去不去天上做那神仙,有何必要?我在人间再蹉跎百年,趁着这个机会教教徒弟管管杂事,无需再拼命修行,岂不是另一种自在?寿元尽时,贫道走的坦然,那就更自在了。”
若虚真人遥遥躬身,打了个极不合凌霄宗礼仪的道门稽首,恭敬道:“晚辈受教了。”
尘远真人摆摆手道:“免了,昔年镇宇真人何等高绝?我能借此机会摆摆谱跟他的大弟子唠叨两句,是贫道荣幸才对。”
正说到这里,老真人微微一怔,看着中原笑道:“要是无我大师还在,贫道可要多说几声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