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不停的向下飘着,没有一点要止息的意思。大街上已经白了一层,经风一吹,四扬而起,犹如一条纯白『色』的舞裙,美丽而飘逸。
祖大寿巡城完毕,回到住处,便脱了那副沉重的铠甲,换了一身便衣。房内里燃着炭火,暖烘烘的,犹如春日。他大开着房门,呆呆的望着外面的飘雪,有点出神。
祖泽润身穿黑『色』甲衣,身旁跟着两个亲兵,看到祖大寿正站在房门处。他低声吩咐了一句“你们在这里等着”,说完,他独自一人走到祖大寿跟前。轻声道:“父亲,外面天寒,还是进屋吧!”
祖大寿轻轻的笑了一下,戏谑道:“我好像还没老到那种被风雪一吹,便完全倒地不起的地步吧!别说这点小雪,再大一点我也无妨。”他似乎不止是在说眼前的风雪。
祖泽润看着祖大寿,自困守锦州以来,他原本没剩多少的黑发已经变的雪白。额头上的皱纹犹如山壑,更多了,也更深了。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苦涩之感,停顿了一下,言道:“父亲,昨夜进城的那名斥候已经醒了。”
近十万清军分布在松锦前线,人数众多,但分围三城。还要预防明朝援军前来,这就显得兵力有点不足了。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而清军显然达不到十倍于明军,他们通过不断的挖壕建垒来围困城中守军。但这样也仅能阻断大股明军的突围之路,并不能使城内城外完全隔绝。
祖泽润所说的斥候是祖大寿派出去探知消息的众多斥候之一,他于昨天夜里返回。但在入城的过程中被清军发现,在清军的『乱』箭之下身受重伤,昏『迷』中被守军带回城中。本以为已经救不活了,但没想到现在竟然醒了。
祖大寿“哦”了一声,问道:“他带回了什么消息?”
祖泽润皱了一下眉头,道:“主要有两个消息。一个是清军运了三十门红夷大炮到松锦前线,猛攻杏山我军。副将吕平奇在坚持了五日之后,损失惨重,率残众三千余人归降清军。还有一个是洪督师带来的口信,说朝廷已任命卢象升为督师,目前已到达宁远。由他总领辽东诸将,负责营救被困的我军。”
祖大寿嘴角上撇,难得的『露』出一些笑意。“第一个消息为坏消息,但无碍大局。杏山孤立在外,被攻破是迟早之事。但第二个却是确确实实的好消息,陛下终于英明了一次。由卢建斗负责救援,成功的可能『性』必将大大增加。只不过宁远诸军散『乱』,恐怕他得耗用一些时间来整合他们。看来,我们还得继续坚守,只不过终于有了一些新的希望。润儿,再杀几匹马,给兄弟们改善一些伙食。”
万余大军,仅几匹马,一个士卒恐怕连一口都分不上。祖大寿如此做,显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吃饱,而是稍微振奋一下军心。
祖泽润犹豫了一下,说道:“父亲,城中的马仅剩下不到三十匹了,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就这样杀了吃肉,未免有点……”
祖大寿瞥了一下祖泽润,轻轻的摇头叹声道:“润儿,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眼界太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什么良驹不良驹的。在我眼中,它们就是一团肉。现在如若有人提出以一斤金子换一石粮食,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接受,别说这几口畜生能产生的肉可不止一石粮食。如若将来我们能够成功解围,什么样的良驹得不到。什么时候都要想在当前,别这么小小气气的,没一点出息。”
祖泽润满脸通红,神『色』尴尬。对于祖大寿的训斥,他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反驳。“我这就命人去杀马,同时将卢督师不久就要出兵救援我军的消息传递给全军将士。”
祖大寿哈哈大笑,自己这个儿子还不算太笨。
说完话,祖泽润跨步向外,但没有走出几步他又重新折了回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祖大寿问道:“父亲,如果到时候卢督师也如洪督师那样,无法将我们救出锦州呢!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祖大寿脸『色』难看,沉默了好半晌,最后苦笑道:“我也不完全知道,到那个时候再说吧!但是润儿,你要清楚一件事情。我不允许我们祖家的人全部丧命在此,任何时候,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允许。我说的,你可明白?”
祖泽润脸『色』微变,最终说道:“孩儿明白了。”
松山城外,被绑缚着双手的明军在城外五里处一字排开,大约有数百人。明丽的刀片闪着冷光,不断被举起,又不断的划下。红『色』的血『液』抛洒在空中,接着落入洁白的雪地,热量迅速被冰冷的白雪所融合,留下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这些人都是不愿归附满清的大明将士,被清军将他们拉出来,通过斩首来向松山城中的守军示威。天空瓢着雪花,大声的叫骂声传到耳间已不那么显明,唯有视野始终开阔。这一场安静的屠杀持续了大约一个钟,清军似乎很享受这种过程,屠杀进行的缓慢而有序。尤其看到城上守军满脸怒气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们更加兴奋。
被处斩之后的士卒尸首被随意的堆在那里,身上的铠甲早已经被剥下。薄薄的单衣被北风吹起,高高鼓起,似乎给他们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棉絮。清军开始缓缓向后退去,所有尸首被留在当地。
这时,一骑手持白旗拍马向前,直到城下一箭之地。他抬头向上,高喊了几声,都是满语。
江翥转头向王廷臣道:“总兵,这鞑子鬼叫的什么?”
王廷臣脸『色』难看,沉默了一会道:“说让我们出城收敛尸首,他们保证不攻击。”
姚勋听后恼怒万分,张弓引箭,应声而发。一箭便『射』中了那马的右眼,骏马吃疼,向上高高跃起,将那名骑卒颠倒在地。它在原地打了个转,向远处奔去。
看江翥看向自己,姚勋说道:“怎么了,我又没『射』杀那名骑卒?不算斩杀来使。”
王廷臣脸『色』不变,跨步向城下走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派三十人出城,将兄弟们的尸首收回城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