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起来,杨嗣昌便剧烈的咳了起来。他颤抖着双手指了指桌上的瓷杯,周显连忙拿起水杯递给他。
杨嗣昌饮了几口,颤抖的身体总算恢复了平稳,只是脸『色』仍然十分苍白。他将水杯递还给周显,缓缓闭了双眼。过了好一会,他重新睁开双眼,望向惨然一笑道:“我的病情,吉人他应该已经给你说了吧!这次,恐怕挺不了多久了。”
“先生,您别如此说,学生相信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杨嗣昌叹了一口气,轻轻摆了摆手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知道,先不说这个了。这次真被你料定了,张献忠的目标确实是襄阳。他这次得了襄阳,却丧命在你手中,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他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咳声带动他的整个身体又颤抖了起来。
周显拍着他的后背,道:“先生,您就先别想这个了。您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张献忠的余众已经流窜到南阳,朝廷还需要您前往那里稳定大局呢!”
杨嗣昌苦笑了一下。“自万历三十八年,我考中进士后从官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三十年了。这三十年,多少人起起落落,生生死死。我在内入阁为相,在外督军为将。这一生,能有如此殊荣,真的已经足够了。况且,我也累了,真的做不动了。以后的朝廷,就要完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支撑了。”
周显听杨嗣昌一脸的绝望,脸『色』黯然,本想说几句话来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杨嗣昌还在继续说。“我『性』格高傲,历来瞧不上那些空言误国的书生之见。可以说,与他们是水火不容,而正是这些人掌握了朝廷的上下言路。这次襄王、福王、贵阳王接连被贼军所杀,这样扳倒我的好机会,朝内的那些庸人岂会错过?到了这种地步,死了比活着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用再考虑,一了百了。活着,说不一定还要忍受被缇骑绑缚入京。我岂能让他们看那样的笑话?”
周显摇头道:“先生,您多想了。陛下对您历来信任,即使朝廷之内对您都是怨言,他也绝对不会重责您的。”
杨嗣昌叹了一口气,道:“我历来恣意妄为,对任何人都不在意。唯有对陛下,始终感到愧疚难当。陛下他历怀中兴大明之志,将所有的大事都托付于我。但我奔波数年,最终还是令他失望了,流贼越剿越多,朝事愈加糜烂。这次,我就不让他为难了。”
杨嗣昌看周显脸『色』难看,继续说道:“忘筌,你自己今后有什么打算?”
周显疑『惑』的看了一下杨嗣昌,回道:“先生,我……”
杨嗣昌点了点头,道:“你这次突袭张献忠的主营并杀死了他,虽然这是莫大的功劳,但你今后也会彻底被他的余众盯上。目前,农民军北向,有二十万众,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剿灭的清的。你现在是游击将军,或许立下此功之后会升为副参将,甚至参将。但所统士卒毕竟仍然远少于农民军,一旦他们全力对付你,你恐怕很难能应付下来。而且,一旦我离世,新的督师人品未知。一旦到时候是一个与我有仇的,必然把你当枪用,到时候你更难幸免。”
周显没想过这茬,此刻听杨嗣昌提到,他顿时一怔,惊诧道:“先生,应该……应该不会如此吧!”
杨嗣昌笑了笑,道:“应该,还是不应该,谁又能完全说得清呢!我只知道你留在这里,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很艰难。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早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
周显沉默了好一会,最终拱手道:“请先生给学生指一条路。”
杨嗣昌点了点头,道:“实际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会剿匪失败。流贼『奸』猾是其中之一,但更多是因为官军分裂,都不尽力剿匪。像左良玉、贺人龙之类,甚至和贼军多多少少都有些联系。上面制定的计划再周详,下面执行不力,到时候一切也都是白搭。你这次之所以能以五百骑兵突袭张献忠成功,就在于他们都听从你的命令。这时我才发现并不在多而在精,有一支自己能完全掌握的精兵才是重中之重。”
周显不知道杨嗣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提到这个,只得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你在军中遇到我,或许我可以全力帮助你掌握一军士卒。但遇到别的人,你将很难有培养属于自己的一系人马的机会。与其在军中面临诸多困难,还不如到外地暂时领一个能掌控一地军政之权的小吏。我会上书陛下,让你前往一地担任知州。以你目前的功劳,应该是足够了。你就在那里慢慢积攒实力,练兵、训兵,造就一支精兵。一旦局势有变,你不仅可以凭借手下的这支精兵自保,还可以帮助陛下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周显大概听明白了杨嗣昌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镇府一方,以自己的能力训练一支属于自己的嫡系。
“现在朝廷这样的局势,不破不立。或许只有天地剧变的那一刻,才能在『乱』中寻求一丝改变的机会。先生相信你,真到了那个时间,必是你大放异彩的时候。”
杨嗣昌停顿了一下,拉着周显的手,道:“忘筌,你一定要答应我。一旦将来有那么一天,陛下他陷于困境,你一定要全力帮他。否则,先生我死难瞑目……”
周显低头不语,沉默了好一会,道:“先生,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杨嗣昌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的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具体的地方,我已经给你想好了。道时候等到吉人将这边的一切事务交到新任督师那里,而你在那里也立了足,他便会前去帮你。”
周显心中听的不明不白,本还想继续追问。但看杨嗣昌已闭了双眼,他只得躬身拜了一下,慢步退到房外。
天『色』冷清,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周显默默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