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彭士奇说完,周显依旧没有太大兴趣,认为他在夸大其词。
之前山东诸官空缺,周显采取了一系列手段让地方举荐贤才。若是那人真的那么有本事,应该早就已经被任命为官,或者至少进入了周显的视野,哪里还需要跑到北方去满清那边去参加什么科举?
但周显不想令彭士奇太过难堪,于是问道:“哦,真有这样的人,他是谁?”
彭士奇道:“那士子名叫傅以渐,乃东昌府聊城人。他出身贫苦,但勤奋好学。精通经史,工于诗文,在当地很有才名。”
周显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感觉好熟悉。他皱眉沉思了片刻,突然想起傅以渐好像是满清第一届科举的状元,后来还当过顺治朝的兵部尚书。他心生奇怪,按说傅以渐这样的人不应该如此默默无闻。“当地官员为何没有人举荐他?”
彭士奇看了一下李岩,苦笑道:“在李公子出兵占据鲁西之时,傅以渐因为家贫而为闯军做过一段时间的事情。聊城县令李元思性情暴躁,嫉恶如仇,他家中十数口人都是被闯军乱兵所杀。因为这个,他深恨那些投靠闯军之人。在这种情绪下,他怎么可能举荐傅以渐?”
李岩脸色微微有点难看,沉默着没有说话。
当时初入山东,闯军收降刘泽清手下的不少军队。诸军派系复杂,军纪混乱,当时有不少乱杀无辜的事情发生。虽不是他亲自所杀,但的确和李岩也脱不了关系。
彭士奇还在继续说,“后来傅以渐前往临清去拜见顾知府,想要谋一份前途。为此还专门将自己对山东的建议编辑成册,准备上呈给顾知府。但当时他没有直接见到顾知府,而是将自己的建策交给了门丁。因为那段时间正是清军猛攻巨鹿之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顾知府去处置。后来,顾知府无意间看到他的那些建策,惊为大才,连忙派人去找。但傅以渐却因为长久没得回应,心生绝望,已经消失不见了。等再有消息,他已经入了济南的大狱。”
周显心中暗想,这家伙还真是倒霉透顶。但他很快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太对的地方,他看向彭士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之前便认识这个傅以渐?”
彭士奇淡淡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周显道:“督帅,这是顾知府给您的信,下官知道这一切也都是他告知属下的。他就是想让下官帮他向督帅求求情,放过傅以渐。顾知府真的是很看重这个傅以渐。”
周显展开信看了看,确实是顾咸正所写。
他在信里面对傅以渐大加赞赏,言说他只是一时糊涂,并没有从虏之心。希望周显能放了他,让他可以为官府效力。
说傅以渐是一时糊涂,周显并不相信。
顺治帝入主京师之后,便新开科举。
后来的人可能是看天下大势已定,被迫顺从满清。但他这样在南明还存在的情况下就去参加满清科举的人,绝对是毫无家国概念,而且功利心极重。
作为满清科举的第一届状元,傅以渐才能肯定是有的,但这样的人是否值得重用?
周显心中有点犹豫,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既然你们两人都这么说,就暂且饶了他吧!我这边缺个书吏,这次前去辽南,让他随军吧!也让我看看,他这个大才,到底是真的有些本事,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彭士奇抱拳道:“督帅明智。”
周显继续道:“还有那个李元思,公私不分,处置失当。考虑到事出有因,这次就不追罪于他了。让顾咸正派人训斥于他,以看后效。若有下次,定会严惩。”
彭士奇轻轻的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道:“督帅,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显直截了当道:“说!”
彭士奇道:“下官和顾知府私下议过此事。私以为这些士子之所以北上应试,除了本身追名逐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苦读数年,甚至数十年,所精者只有八股文章。督帅废除科举,以才取士,使他们所学一无所用。他们这才在慌乱之下病急投医,冒险北上。虽然投靠异族罪无可赦,但说起来也有一点情有可原。”
周显皱眉道:“我废除科举的原因不早就给你们说过了吗?若是他们真有才学,在我这里定有他们的位置。但若他们只是死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要他们又有何用?”
彭士奇咬了咬牙,坚持道:“督帅的用心,下官明白。但督帅也不能否认,正因为八股文规则严谨、文精意赅,对士子的要求更高。虽有不少读死书者,但其中亦有不少人才。像山东巡抚万元吉、登莱巡抚文志通、济南知府陈子龙、淮安知府夏允彝,还有下官,乃至督帅本人,不都是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的吗?”
周显脸色有点难看,“你想让我恢复科举?”
彭士奇摇了摇头,“下官明白督帅废除科举是为长久计,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现在包括山东在内,共有五大势力,每一个都在极力收揽人才。科举取士之道维持了近千年,自有其长处,也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下官和顾知府的意思是在督帅所采用的取士之道外,一部分仍旧采取科举取士。这样让那些苦读之士子不至于心生绝望而转投其他势力,这对督帅的名声只有好处。”
周显沉默着。想起了那些北上去满清那边应试的士子,这样的人若是多了,传出去确实很难听。过了一会,他转向李岩道:“李兄,你怎么看?”
李岩想了片刻,缓声道:“我认为彭知府说的有理。科举取士乃千年传统,你欲做变革,但也要给那些旧派士子以转变的时间。行的太快,容易伤脚。而且你亲去辽东,山东首要任务是维持稳定,以应对清军之反扑。在这种情况下,尽力维持各方利益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