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两人便紧张得不行,真正到手术那天,这种紧张感不减反增,彼此都克制着心里的焦虑恐惧,尽量表现得冷静自若。
主刀教授是秦栾华的老朋友,曾做过无数场剖腹产手术,但给男人做手术却还是第一次,在这之前为确保安全,他还给柏萧做过很多次身体检查,预先计划好手术的流程。因为柏萧身份的特殊,教授使用了他的特权,所有检查流程的资料都没有录入医院系统,这为柏萧减少了很多麻烦。
否则他的身份曝光,可想而知将引发社会多大的关注度,这还是其次,他们最担心的是有人想借机对柏萧进行研究,那将彻底打乱柏萧正常的生活,无论是秦栾华还是柏萧都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在教授很值得信赖,若非如此,秦栾华也不会选择将柏萧托付给他,在这种事情上,秦栾华绝不允许任何可能的意外发生。
手术没在医院进行,而是选在别墅旁的临时诊所里,各种医疗设备都已提前准备好,这样做既有利于身份保密,又能减轻柏萧的紧张感。秦栾华开车陪柏萧到了临时诊所,竟开始怯场起来,在车速放慢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时,柏萧总算出声无奈道。
“你这样我们还能到诊所吗?”
秦栾华的紧张不是装的,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紧绷肃穆,一开口还紧张得打了结巴,“阿萧,你说手术,手术不会有事吧?”
“要上手术台的是我,不是你。”
“因为是你我才紧张,”秦栾华理所当然道,“我宁愿要上手术台的是我!”
“胡说什么,好端端上什么手术台!”柏萧抬手想给秦栾华一下,手在碰到秦栾华前看见对方真挚的表情,又有些别扭的落在秦栾华手上,同样难掩紧张道,“你别瞎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前几天无意中在网上看了手术视频……”
“你看那东西干嘛?”
“我想了解下,但视频内容实在太恐怖,我无法想象那种事要发生在你身上,早知道这样……”
柏萧及时打断他的话,严肃道:“别说了,事情已经到了现在,你放宽心,我保证不会有事,再说我以前不也做过同样的手术,那时候条件不如现在,不也什么事都没有。”
秦栾华直视前方,将车速稍稍提高了些,他不敢想象那时候柏萧真因为手术出了事,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些事情他一直想都不敢想。
无论彼此内心有多忐忑不安,手术仍然按照正常程序进行,柏萧进手术室前,秦栾华将一封信摆在柏萧面前,他此时心跳得极快,声音听起来也很不自然,“这是我以前写给你的信,我按照记忆里的内容重新写了一封,等你出来我就读给你听,好吗?”
柏萧注视着秦栾华手里的信,他一度因为错过这封信而懊恼许久,“是真的?”
“真的。”
于是柏萧认真点头,“好。”
等待的过程极为漫长,这间诊所关门闭客,临时手术室外除了秦栾华别无他人,他先是靠着紧闭的房门听了一会动静,又贴着墙站了好一会,最后贴着墙将那封重写的信读了好几遍,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样做是徒劳的,紧张压抑的气氛仍然死死压迫着心脏,巨大的紧张情绪使秦栾华后背浸出冷汗,手里的信封被捏的皱巴巴的,他不敢再看下去,怕汗水将信里的字迹模糊掉。
秦栾华从没这样熬过时间,好像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时间从飞逝的火箭变成慢吞吞爬行的乌龟,而他除了忍耐别无他法,他如今只盼着手术进展顺利,希望柏萧能别太痛——虽然据说打麻药是感觉不到痛的,有时候大脑闹哄哄的,有时候又感觉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
这样糟透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期间秦栾华甚至感觉过去了几年,他听见孩子大声哭闹的声音,慌忙动身才发现长时间维持同样的姿势,脚麻得几乎走不了路,稍微动一下就触电似的疼痛。
助手抱着孩子出来,裹着柔软的被子交到秦栾华怀里,秦栾华从没抱过这样小的孩子,又是一阵手足无措,几乎是僵硬着双臂将孩子直接托起来的。他怔怔盯着怀里又丑又红的孩子,然后艰难的从孩子五官里找到他跟柏萧的影子,总算确认没抱错孩子——可为什么这么丑。
秦栾华跟孩子大眼瞪小眼互望了好一会,秦栾华才想起孩子得吃东西,赶紧从早就备好的保温杯里将奶瓶拿出来,这瓶存的是母-乳,还很新鲜,孩子本能的含住奶嘴吮-吸起来,喝饱后便再次睡了过去。
秦栾华抱着孩子等得越发心情激动忐忑,既担心柏萧身体情况,又想赶紧将孩子抱给柏萧看看。缝合手术很快结束,手术门开的时候,秦栾华便抱着孩子迅速跑了进去,他远远看见柏萧苍白疲倦的面容,心脏便像被人用手狠狠攥着般疼痛。
这时候麻醉药效还没过,柏萧是感觉不到痛的,意识也很清醒,看见秦栾华更朝他伸手让把孩子抱过去看看。
秦栾华小心翼翼凑到床边,知道柏萧现在不能乱动,便将孩子小心搁在他身旁,过程连碰都不敢碰到柏萧,唯恐不小心把他给弄疼了,柏萧也没空看秦栾华如履薄冰的样子,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小的新生儿身上。
柏萧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脸,只觉得手下的肌肤嫩得仿佛一掐就破,他不由自主笑起来,心想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又是滚又是踹的折腾了他九个多月,还得挨一刀才能呱呱落地。
“刚刚喂了奶,睡着了。”秦栾华都不敢大声说话,“阿萧,你感觉怎么样?”
柏萧半截身子感觉不到存在,他也不敢乱折腾,手术时虽然打了麻药感觉不到痛,但刀割在身上的感觉却无法屏蔽,只是此时他也不想说出来让秦栾华瞎担心。
便道:“没事,打了麻药睡一觉就过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哦,男孩也好。”柏萧这时候显得异常兴奋,看见孩子的时候什么苦痛都抛之脑后了,“……真可爱,小诚?你小子睡的可真香。”
秦栾华听见柏萧叫小诚时意识挣扎了几下,又在看见柏萧疲倦面容时趋于平静,不再争执究竟给孩子取什么名。他们事先就这件事进行过讨论,让孩子跟秦栾华姓,但柏萧喜欢秦诚这个名字,秦栾华则喜欢秦阳这个名字,他们各自争论着名字的寓意及好处,谁也不肯相让,一度还差点闹出冷战来。
柏萧其实是故意的,他喊完孩子还偷偷觑了秦栾华几眼,见秦栾华无奈接受时微松一口气,他这时候把牌打出来就是看中秦栾华不能反驳,这种时机可是过时不候。
自己取的名字得到认可,柏萧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但他的得意没坚持多久,便被麻醉药效散后,一阵又一阵的疼痛给折磨得欲哭无泪,为此医生还给他打了止疼针,但这种针剂时效有效,如果使用过多更会对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除非实在痛的受不了,否则柏萧都是避免打止疼针的。
柏萧在临时诊所躺到第二天,就可以勉强下床走路了,秦栾华便领着媳妇、孩子回到住的别墅,这时候他提前请好的保姆也到了,保姆是位妈妈,孩子刚断奶,因此有多余的母乳能喂给小诚喝。秦栾华在照顾孩子方面是生手,柏萧又因为身体无暇他顾,因此孩子大多数时间都交给保姆照顾,他们想孩子的时候便让保姆将孩子抱来。
保姆见多了像秦栾华跟柏萧这样的同性情人,但两个男人竟然领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她当然没敢往柏萧生孩子方面想,只以为孩子是哪位爸爸代孕生的,毕竟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少见。
柏萧手术后一直没提到信的问题,秦栾华便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柏萧忘记这回事了,当时柏萧进手术室情况紧急,他才想起用书信激励的方式,也没考虑太多,但现在冷静下来,他才感觉读那封信简直跟要死人似的,对他这种说情话跟彩票中奖机率差不多的人来说实在太过艰难。
但就在秦栾华放松警惕觉得这事就算过了的时候,柏萧却在某个他猝不及防的时刻突然提起。
“对了,那天在手术室外你说的那封信呢,怎么没动静了?”
秦栾华当即呛了口水,目光躲闪道:“什么信?”
“别跟我玩这套,赶紧把信拿出来,说到必须做到啊!”
秦栾华仍然试图挣扎,“那个……信不小心弄丢了,你想听别的吗?我都可以给你念。”
柏萧毫不动容,“我只想听那封信,还有别来丢掉、撕了之类的借口糊弄我,我昨晚还见你偷偷藏在抽屉底下。”
“…………”秦栾华下意识看了藏匿的抽屉一眼,在柏萧无比坚定的注视下清楚他没得别的选择,不管别不别扭,害不害臊,这件事都必须得做。
等秦栾华磨磨蹭蹭将书信取出来,没想到柏萧又做了个出乎他意料的动作——柏萧打了个电话给保姆,让对方把孩子抱过来。
秦栾华开始垂死挣扎,“把孩子抱来干嘛?他又听不懂,待会别给弄哭了。”
“做个见证啊。”柏萧笑得灿烂,“这是多么难得珍贵的时刻。”
“你就不能自己看?”
“不能。”
“……我嗓子痛。”
“忍着。”
保姆很快将孩子抱了过来,他这时候刚睡醒吃饱母乳,因此精神很好也一点都不哭闹,柏萧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到床上,用小指去碰孩子拳头,孩子出乎本能的攥紧手指,但年纪太小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柏萧逗了会孩子,便侧头认真看向秦栾华,“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赶紧念。”
秦栾华满脸无奈的脱鞋坐在床边,两人中间隔着极小一团的孩子,他顺手将大灯关掉,只留下床头橘黄色的壁灯,撒下的光芒温暖而旖旎。
秦栾华咳嗽一声清完喉咙,照着重写的书信开始念起,“柏萧亲启——我发现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你因为林雅打我,我才发现比起林雅我更在乎你,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喜欢你哪,我想了很久都没觉得你哪特别,但我就是在乎你,想跟你在一起,一起打球、一起吃饭、一起翻墙出去,跟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有劲…………“
“我很快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记得一定要等我,柏萧,你跟我在一起,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对你的,我知道你喜欢女人,那么你能不能答应我,哪天你能喜欢男人的时候,一定要先选择我,我会一直等你的!”
秦栾华刚开始念声音比较僵硬,但慢慢却变得绵长幽深起来,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浓厚深刻的情绪,像粘稠的糯米将柏萧的心绪搅乱成一团,而那些看似单纯简单的文字,就如同在那层糯米上洒了一层糖,甜得有些酸涩,而又感人至深。
“我以前从来没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但只要你愿意,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努力去做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跟你一起渡过……”
“…………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我爱你,柏萧。”
柏萧侧头静静望着窗外,听完后声音几不可闻的道:“傻子。”故作嫌弃后忍不住扬起嘴角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忽然有些眼角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