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烈烈的渭南之战结束了,悲壮的吉县保卫战胜利了,当吕世带着大朗等闯军全部的骑兵,风尘仆仆的赶到宜川渡口的时候,黄河对岸的吉县已经在烈火里彻底崩塌,那炽热的火焰已经熄灭,但是,那一阵阵滚滚的热浪,却依旧扑过黄河,炙烤着人们的脸,更烤焦了吕世的心。
“广武那厮呢?”吕世黑着脸,咬着牙低声的问身边的春兰。
这样的口气在吕世与人相处的时候,是绝无仅有的,这也透漏出吕世的无比愤怒。如果广武在当场,吕世绝对毫不含糊的给广武一顿暴揍,虽然,他是自己最看重的将领兄弟之一,虽然他是自己最可以培养的人才之一,但这次的做为的确太过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这时候,能站在吕世身边的,和敢于站在吕世身边的,就只有春兰了,就连一向被他欣赏宠爱的二郎,都躲的远远的不敢上前。
“广武总管已经于吉县一起——”春兰想起广武那独自站在城头,在烈焰里仰天呼喊的壮烈样子,声音不由得一阵颤抖。
吕世不再出声,他可以想象的到广武当时的心情,可以感受得到他的悲壮。
看着那在大火力崩塌的城墙,似乎这时候,依旧看到广武在城墙上孤单却高大的身影,吕世的心中涌起一种悲哀,一种悲壮。
“吉县一把大火,烧的太惨啦,虽然,那些死去的都是我们的敌人。”吕世低声呢喃着,“但是,那些毕竟原先都是贫苦的,走投无路的百姓啊,你们于心何忍?”面对明显消瘦的春兰,吕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声,只能低声的责怪道。
春兰抬起眼睛,看着原本总是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的四哥,这时候已经眼窝深陷,那张变得有了棱角的脸,已经变得黑瘦,原本清澈的让人时刻感觉到安全的眼睛,眼角也添了无数皱纹,虽然只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分离,但现在却有种仿若隔世般的感觉。
现在的春兰,在大战之后,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好累,真的好无助,真的想扑进这个虽然瘦弱,但绝对能给自己安全的四哥的怀里,哭上一场,然后,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但是,这时候,真的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也不是畅述相思之苦的时候,不单单是身后是千军万马,还有无数百姓,更因为,这时候,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
“那些人原先的确是善良的,走投无路的百姓,但是,你不知道,在吉县城破后,他们已经变成了野兽。”春兰亲眼看到城破后,那十几万杆子杀进城后的种种暴行,他们的确已经不是良民百姓,的确已经失去人性而变成了野兽。
野兽不可怕,可怕的是由人变成的野兽。
吕世无语,其实,吕世已经预料到吉县城破时候的场景。闭上眼睛,深深的吸口气,悄悄的拉住春兰的手,轻声的道:”这一战,辛苦你啦。”
闻听四哥这一句,春兰的眼泪瞬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再也无法阻止,这十几日的艰辛困苦,这十几人的危险挣扎,便在这轻轻的一声里,在自己奔流的眼泪里瞬间化解于无形。
两人对视很久,都读懂了对方的思念爱恋,都理解了对方的深情厚谊,很久很久,吕世打破了这种不忍打破的温情静怡,再次轻声的问道:“吉县一战,我们损失如何?”这才是吕世最关心的。
春兰闻听四哥动问,就将眼睛望向四周,这时候,李纯厚这个宜川政务官就适时的出现在了吕世的面前,对吕世深深施礼下去,然后禀报道:“启禀闯王,吉县一战,我们战死守备军士卒两千一百一十三人,伤五百一十五人。”
这个数字听了,让吕世一阵心痛,但这个伤亡数字吕世知道,绝对没有颠倒,他深深的知道哪些战士,他们是以甘心赴死来实践他们的诺言,“为身后父老,死战不退。”从这个数字上,就完全可以看出他们的悲壮。
“还有阵亡夫子三百零七人,伤两千一百人。”李纯厚不带任何感情因素在里的汇报道。
夫子三千,几乎人人带伤,这也看出这一战的艰辛,也看出,整个根据地百姓对保卫根据地的决心。
“但是。”李纯厚神情一扬,满面骄傲的大声道:“但是,那些兄弟死得其所,因为。”两眼扫视四周,似乎他在看那天空下,自己的身边,就站着那些兄弟,他不过是代替他们向闯王汇报他们的心声:“但是,他们歼灭了十五万流寇精锐,让高迎祥那厮再无力进犯根据地,再不敢正视根据地,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根据地的长治久安,他们死得其所。”
吕世知道,吕世深深的知道,在李纯厚的表白里,一股热血豪情开始驱赶了自己内心里的悲伤颓废,不由自主的将胸膛挺起。
是的,他们死得其所,也为有这样的兄弟赶到骄傲自豪。
这时候,张中超满眼血丝的走过来,也对吕世深施一礼,神态甚是恭敬,也口称闯王。
张中超的见礼,吕世不敢拖沓,毕竟原则上,这位还是大明山西吉县的县令,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下属,按理说,应该是自己的客人,虽然,这时候吉县已经不再。尤其,吉县各地百姓几乎都被杆子裹挟,或者逃亡,吉县城内的百姓,没有战死的,也都被春兰组织人手撤过了黄河,撤到了根据地,其实,详细的说来,这位张县尊,除了身边不多的一班衙役属吏,真的可谓是光杆司令,空头的名号了。
吕世赶紧抱拳回礼,语气平和的道:“张县令有何指教?”
张中超闻听吕世这样称呼,赶紧将双手摇的和风扇一般,连连道:“闯王不可如此称呼,请闯王直接叫我张中超便是。”
张中超县令,其实早在与赵梓先生往来唱和交往的时候,就已经留心了吕世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一心想为百姓做些事情而无门的大明官员,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只是与赵梓先生几次明里暗里的透漏,却都被赵梓劝住。
赵梓深知吕世所作所为,取了吉县,不过是举手之劳,但那时候吕世还在全力经营根据地七县,更在为即将的南下渭南做着准备,根本就不想,也不能再树立山西这个大敌。还不如就如眼前这样,明里是大明治所,暗地里其实也是根据地闯军势力,做个勾连山陕的缓冲,这其实也是张中超最佩服吕世的地方,不急躁,不张扬,稳扎稳打,慢慢扩充实力,这也正暗和了当初洪武爷“广积粮,缓称王”的精髓。
但现在已经不同往日,且不说自己已经成了光杆司令,空头的县尊,更有邀约闯军守城,就是现在所处的位置——自己的脚下站着的,可是闯贼的地盘,就这一项,便已经在大明坐实,自己是闯军的人了。
这时候,自己再不主动与吕世这位胸有大志的闯王分说清楚上下关系,那就诊的天下之大,没了自己一点点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同时,他也知道闯军规矩,没有一会叫字一会叫名字的习惯,都是兄弟或者名字直来直去的,如果真的叫一个人的职务或者称呼一个人的表字,那其实就是见外,就是没把该人当做亲近心腹,于是,直接赶紧纠正,希望自己能被闯王承认成为闯军的一份子。
吕世闻听张中超一番谦让,也理解了他的处境心情,微微一笑道:“既然张先生如此,那我便不再客气,根据地的建设治理,正需要张先生鼎力相助啊。”
此言一出,张中超大喜过望,正不知道该如何说,却感觉身边一阵拥挤,回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副手千户等等一杆原本属下,纷纷上前与吕世见礼,言语里满是忠心表白,这让张中超暗暗庆幸自己投效的早了一步,要不,这还不被这帮小子给害死?
吕世见状,赶紧纷纷回礼,嘴里一叠声的安抚欢迎,这下子,倒是冲淡了原本因为失去广武兄弟还是死难那些守备军兄弟的悲伤。
看看大家一再谦虚表白,张中超立刻板起脸来,咳嗽一声要说正事。
他这一咳嗽,立刻让原先自己的属下纷纷闭嘴,习惯性的给这位原先的县尊施礼,但想想,就连张中超自己都尴尬起来,是的,自己现在原则上已经于自己的这般原先属下平等了,再没有安排工作之前是这样的。
吕世一笑打破尴尬道:“张先生有事请说。”
张中超赶紧施礼,深情显现悲伤的道:“吉县一战,我们吉县百姓损失巨大,不但城外百姓被裹挟,或者逃离尽去,就是吉县城内,签丁死伤就达万余,百姓死伤以及滞留吉县的商贾,更是死伤两万余,房屋商铺更是在这一把大火力里,成为一片焦土,这些,这些——”这些半天,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在那个时候,吉县还算大明治下,怎么好意思开口求吕世抚恤?
吕世也神色黯然,但转脸看看李纯厚,李纯厚轻轻点头。吕世就知道,李纯厚手中还握有一部分资材,于是转脸对张中超诚恳的道:“吉县的重建,百姓的抚恤,当然都是根据地政府应该做的。”
得到吕世保证,张中超等人不由一阵欢呼,赶紧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被难的百姓。
这时候,李纯厚轻步上前,低声问道:“这战后事宜闯王什么吩咐安排?”
吕世转身,盯着黄河对岸的漭漭平原,咬牙切齿的道:“为了汉家元气,为了死去的兄弟,我要将高迎祥,李自成斩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