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清净安逸的茶寮,在吕世云淡风轻的一番合情合理的议论后,又拿出巨大的利润,将诸位大明朝廷的父母官,一起客客气气的请上了贼船,当时,赵梓的脸色是尴尬的,师爷的脸色却是喜气洋洋。
不过赵梓不大一会就由尴尬转为自然,因为,他知道,虽然自己被这个小毛孩子,不由自主的架上了贼船,但是,归根结底,在当初,在心底的潜意识里,就是自己愿意上的,这也怪不得别人。
尤其是,当自己感觉到,上了贼船比不上要好得多得多的时候,更尤其是,这次还有同僚已经或即将与自己同船的时候,那种负罪感就烟消云散了。
人其实往往就是这样,在自己范错误的时候,是有一种负罪感的,然后,为了减轻自己的感觉,那就想方设法的拉人与自己同路,一起犯错误,当看到身边已经有了自己的同类的时候,那种负罪感不但消失不见,反而会变得很有成就感。人同此心。
既然上了贼船,那就应该有上了贼船的觉悟,就有了和衷共济的心态,就要为了这只贼船不要倾覆做点事情,赵梓县尊就有这样的觉悟。
既然心态平和了起来,也就淡然,于是,赵梓县尊就将手中折扇打开,轻轻煽动几下,然后,笑哈哈的在原先的椅子上坐了,将袍巾一拽,第三次翘起二郎腿道:“既然小兄弟有四位好哥哥要入股,那我倒是愿意做个光棍,那就白白拿出一半的渡船股份出来,将人情做足,那样下来,你我会更加让人感觉到仗义和稳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着,就暧昧的拿眼睛看向吕世,吕世也是抿尔。一个识大体,不贪财的合作伙伴,绝对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这位老先生,的确是个明白人,和这样的人成为盟友,不冤枉,怪不得当初自己和他配合的那样默契。
“老先生说的对,这大买卖其实就是先有人气,然后拉着仗义的,有用的人进来,共同发展,反正这块巨大的利益,我们兄弟二人也是吃喝不完。”吕世也不再地上走圈,也坐回自己的位子,拿起茶壶窠来给赵梓倒上一杯凉茶。
赵梓笑着谢了,端起来,也不知不觉被吕世感染,像他那样一口干掉,凉茶入口,竟然再也感觉不出原先的粗鄙,反倒感觉凉爽甘甜以及,正所谓,茶可清心也,尤其在配上带着几分豪爽的喝茶方式,竟然也有了一种江湖好汉的心态,不由轻轻赞一声:“好茶。”然后笑着促狭道:“看兄弟做派和为人,这便是你难得的享受了吧。”
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人家老是压了一头,那会让自己气闷,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低头,必须翻过去,该争一争的压一压的还是压下,至少还能满足自己的虚荣不是?
其实,这时候的赵梓心中,为自己这个无所谓的好胜之心感觉好笑。在整个六月,在高迎祥进击吕世根据地的时候,其实,自己和师爷殚精竭虑想的那些,和坐在自己面前,年轻的让人羡慕嫉妒的人来比,自己已经输了,输的倾家荡产,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
高迎祥被拒门外,为什么进入自己的宜川?进入宜川,而高迎祥四处扫荡,而不如以前的那些杆子那样祸乱地方百姓,还有,在山西准备即将充分的时候,竟然得到了上百震天雷,一下就冲破防线,虽然那也有自己慨然赠送渡船的帮助在,但更大的原因,其实,这一切都是吕世因势利导,借重了所有能借重的事情成事。一个如此心机算计的年轻人,尤其是如此能够充分利用一切的,将阳谋发挥的淋漓尽致,让被利用者也不得不按照人家的算计,不得不按照人家给你画出来的路线行事的人,你怎么不输?
不过,这场在阳谋里的巨大赌博,让每一个输家都输的心服口服,这才最难得。
吕世哪里想到自己当初临时起意的事情,转眼间就被赵梓无限的,帮助分析的透彻到了这种地步?
其实许多事,当事人是没有也不会想到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有多么深刻的意义,往往一个被后世看做改变历史的一件大事,当事者是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的,都是后人在评判,在发挥,在联想之后给出的,让当事人目瞪口呆的分析,这种结果,往往会让当事人都大呼,我是如此的“杰出”
英雄是谁塑造出来的?其实,不是英雄本人,也不是天下百姓,而是这种好事之徒。不是,真正制造出英雄的,是所谓的历史评论家。
看看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敬佩与折服神色的赵梓,吕世淡淡的一笑,再次提起茶壶窠,亲自给赵梓面前的空杯续上凉茶,然后自然也给自己添上,端起来,在嘴边轻轻舔了下,然后,和所有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兄弟们一样,利索的一扬脖子,很豪迈,很痛快,当然,在士大夫文士眼里,简直就是有辱茶道的动作里,一杯凉茶就进了肚子,然后还狠狠的,清晰的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下意识里看看自己的胸前衣襟,还好,没有像兄弟们那样,淋淋漓漓的喝得满大襟一片的“豪迈。”
放下茶碗,吕世笑嘻嘻很享受的道:“其实,这茶水,在闯贼训练场上,成大缸的装着,供给每一位兄弟喝的饮料。
看看苦笑摇头的赵梓和师爷,吕世继续卖弄道:“不但如此,闯贼每月都给他的手下定量的茶叶,为了这茶叶,那闯贼可是费了无数心思,宁可短了吃喝也不短了这个。”
一个贼头不断的称呼自己为贼,似乎在努力提醒所有人,天下贼人无数,一个官吏却一口一个那边,生怕对方不知道这天下已经无贼,似乎很荒诞,也似乎很有趣。
听了吕世的介绍,赵梓就很是吃惊,这也太奢侈了点吧,你要知道,就这低劣的茶叶,运到塞外,运到西陲,那就是金贵之物,五斤一块茶砖,放到云贵蒙古,便是一头好马的价格,而为了这茶盐,那些边远蛮族,不惜与中原王朝反生反反复复的战争,这一战,便是几百上千年。难道那些闯军都娇惯的到了这种地步?圣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那可不是好兆头,这不行,这我得说说,骄奢淫逸,玩物丧志,要不得。
似乎看出了赵梓的心思,赵兴笼着双手,眼睛低垂着轻声接口道:“老先生不要着急,其实,那边只是那些参军兄弟才喝茶的,其他的人却也没有这个待遇,毕竟,盐茶对于根据地来说,都是极难购买得到的。”说这话的时候,将购买两个字咬的重了些,任谁都能听得出,闯军,为这两件物资下了多大的力气。
“为什么?拿出如此多的银钱,拿出如此大的力气,就为那些腌臜东西喝茶岂不更浪费?”赵梓不以为然的轻轻摇头。他的称呼,在大明官场,绝对不会有任何错处,但这种称呼已出现在闯军头上,立刻便惹恼了三个人。
吕世闻听赵梓如此轻视侮辱自己的兄弟,原本一团和气,云淡风轻的表情突然一冷,那一直挂在脸上的诚挚微笑瞬间不见,眼睛里一道冷冽的寒光闪现。
闯军的每个兄弟,都是他吕世的兄弟手足袍泽,都是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亲人,怎么能让别人如此轻视侮辱?
难得变成淑女的春兰,更是气冲斗牛,杏眼圆睁,当时丢掉了淑女的神态,恢复成了母老虎的本色,丢掉吕世的帽带,一手抓住腰间的剑鞘,一手握住了剑柄,就要拔剑相向。
赵兴也勃然变色,身为文人,但已经将自己定位为开国武将的他,早就将自己看作为闯军的一份子,被人如此称呼,简直就是对自己,对自己兄弟的一种侮辱,面对这种侮辱,每个闯军兄弟都应该拔剑而起,血溅五步。
赵梓的师爷这时候闻听东主此言一出,当时大呼大事不好,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汗水如泉水一样汩汩而下,瞬间打湿了前心后背,两条腿已经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自己的东主可能不知道闯军的风格,但他与闯军打交道多日,深深的感受到了闯军那情同手足,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本质,那一句响亮的,每次清晨训练时候必呼的口号响彻在耳——不抛弃,不放弃。
这铿锵坚定的口号,代表着一种团队的精神,给这只军队,这群汉子一种精髓,有了这种精神,才有了闯军这个打不垮,打不烂,天下无敌的强军,而赵梓一种习惯性的称呼,却正是触痛了闯军的被每个人愿意用生命呵护的东西,这下,大事不好。
赵梓这时候,也清楚的感觉到了这原本恬静的茶寮突然变化的空气,也感觉到那无形的杀机,心底一种恐惧油然而生,豁然坐直了身子,戒备的看向变色的四人,却还在莫名其妙的,怎么这好好的,却突然变成了这样的境况?但环顾左右,却不由哀叹,自己与那个文弱的师爷,面对吕世三人,竟然没有半点反抗逃生的机会,看来,自己今天即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看来,杆子还是杆子,不管吕世这个年轻的杆子多么优秀,表现的多么温文尔雅,也绝对改变不了杆子一怒杀人的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