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刚醒的吕世走出窑洞,看到的天是格外的蓝,深吸一口空气,竟然能感觉到一丝丝春天里,浪漫的花朵香气,就连飞舞起伏的麻雀原本烦人的叫声,现在听起来,都是如此欢悦,喜庆。伸个懒腰,再看看左右,吕世不由得自私的一笑,山其实还是那样黄土漫漫,风不过是比冬天略微少了点凛冽,那是什么改变?
是心改变了,这时候,吕世再次笑了,想想现在的自己,自己似乎有了一种禅道的感觉。
昨天,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一天,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喝多的一天,昨天自己喝多了,真的喝多了,在过天星那小子的串掇下,自己已经忘记了接了兄弟们多少的白酒,虽然,这时代的白酒度数不高,但架不住喝的多。
昨天晚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睡的最安稳的一夜,没有做梦,尤其是亲人离散,铁血峥嵘的噩梦,昨天,搂着小丫,小丫也乖巧的让自己感觉到温暖,自己记得,这个,自己清清楚楚的记得,小丫欢笑着,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和自己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让自己给他讲故事,给他唱歌,当时还扒开自己的眼皮,强令自己睁开眼睛,让自己看看窗外站满的,前来道喜的兄弟父老。
自己当时还记得,这是延川一战之后,那个变得自闭起来的小丫,第一次恢复了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本性——欢快,灿烂,阳光。
当自己最后被小丫拉不起来之后,一切就都陷入了黑暗。
是甜甜的黑暗,开始了这个世界来,最幸福,最安心的黑暗——可以安安心心的睡一觉了。
起来的时候,不见了睡在一起的王健和张啸,却看见小丫已经梳洗整齐的趴在自己的枕头前面,眨着又变得清澈天真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
当时还把自己吓了一跳,那时候,惹得小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让自己差点不由凄然泪下。
“叔叔醒啦,叔叔醒啦。”孩子欢快的跑了出去,然后是王健轻手轻脚的声音,张啸拉着小丫毛手毛脚的进来。于是,吕世起床,开始洗漱,于是,几个孩子就围着自己,忙前忙后,其实也没他们忙的,事情还都是自己来,但这几个孩子就是这样,宁可添乱也要围着。
一切都是如此的好,一切都是如此让自己满足。
神清气爽的出了窑洞,却感觉到今天似乎与众不同,在哪里不一样呢?
看看左右,哦,知道了,没了左右邻居那些兄弟拍拍打打,没了过天星那个大嗓门,世界显得安静了,但没有他们,自己似乎又缺少了什么。缺少了什么呢?
对了,缺少了那一身火红的春兰。于是,吕世就感觉很失落。
这时候,紧紧拽着吕世后衣襟的小丫探出一个小脑袋,笑的和一个小蜜蜂一样,也左右看看,然后扬起笑脸道:“叔叔,姨娘说搬出去住了,去了山脚下张家大娘家了,这一段是不能看你来了。”
吕世一愣,怎么搬出去啦,难道——吕世脸就白了,不是自己昨天喝多了胡说八道,惹恼了那个火爆脾气的妹子吧,不行,这得去赔礼道歉,这得——
“小孩子,来上奶奶这里来,快梳头啦。”三婶就在窑洞里出来,召唤着小丫,小丫就坚定的摇摇头,紧紧拉着吕世的后襟不放。
三叔前后脚的,披着他招牌的老羊皮袄笑着对吕世道:“不要小脸煞白的,没什么,这是老礼,在春兰过门前,是不能再和你见面的。”
看看吕世莫名其妙的神色三叔哈哈一笑,“我和你娘都连夜给你看好了日子,媒婆下聘什么的都已经连夜给你做好了,五月初六,黄道吉日,正是你大婚的好时候,因此啊,春兰就只能被张家嫂子接了去,暂时认了干娘的,现在,你记住,无论是什么会议,春兰都不能到场,也一定记住,即便是在路上遇见,你必须转身回避,哈哈哈哈。”说这话的时候,三叔想象着吕世和春兰想见不能见的场景,开心的大笑。
吕世尴尬,除了尴尬就没有别的了。
“不过聘礼你还得下的,这也是老礼,规矩不能费的。”三叔严肃的道。
吕世忙把个脑袋点的跟个小鸡啄米一般,不过站在那想了想,就又剩下尴尬了。
自己吃住山寨,竟然身无分文,这聘礼拿什么来下?
这时候,突然,这一排窑洞的门***开,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喊吓的吕世差点坐在地上:“闯王(先生)拿喜钱来啊。”窑洞里已经冲出了无数人头,吕世都纳闷了,那些小小的窑洞怎么就能装下那么多人,所有的人冲出来,立刻包围了吕世,无数双手都伸出来,伸向了吕世,讨要喜钱。
这期间,就连一向沉稳,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陈策吴涛都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
还说什么?当然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发喜钱吧。
但是,可但是,吕世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袋的时候,就只能尴尬的拿不出了。
为什么?没钱。
其实,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当时自己真的是赤条条没有牵挂,一身遮羞的衣衫还是一个死倒大哥的,造风车,浇灌驻兵山的土地,那收入都给了张老实加三个牛犊子一样的小子,还有赵大海那个混蛋吃干喝净,等上了山寨,那更是**,自己就没有得到过一分分账,一直到现在,除了春兰给做的这身衣服,还有一套行李,那自己还有什么?
不行,这得和原本的东家说到说到。当时,吕世对着夹在一群脑袋里的黑头笑嘻嘻的道:“大统领,我给你打工那么长时间,是不是给算工钱?农民工工资不能拖欠啊。”
那个黑脑袋转眼就没了,等吕世想追上去的时候,只听到:“我现在给你打工,还没工资呢,我还想管你这个一家之主要呢。”
是的,这还真是,过天星当初当大王的时候,那后山山洞里的东西,都是兄弟们的,他也和自己一样,身无分文。
但是,钱在三叔手啊,于是,吕世转身,抓住看热闹的三叔,紧紧的抓住,就像紧紧抓着自己后襟的小丫一样,对着三叔舔着脸道:“三叔,那个——”
三叔往后一退,大惊失色,然后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声的,理直气壮的道:“你先别说,我那帐上还记住的,你还欠着我们山寨一百两银子呢,现在就还,不许赖账。”
完了,完了,这讨要喜钱的没走,这要账的先登门了,自己倒是把米脂旧账翻出来了,这不要了命吗。
但是,看看身边那些兄弟,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感情这帮小子管自己要账来了。
坐在窑洞外的石桌周围,吕世捂着脑袋问大家:“说吧,想什么呢?”
陈策站起来,第一个理直气壮的道:“官不差遣饿兵,我们要俸禄。”
吴涛很含蓄,轻轻道:“我们活不下去了,求闯王给点工钱吧。”
看看别人,大家一起把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其实吕世这么长时间,还真没考虑这个俸禄问题,因为在座的和山寨所有的兄弟,都是官家管着吃喝,也就是变相的**,但吕世已经走了一步,那就是给那些士兵和这些兄弟每人都分了田的,但是,看看这些人的样子,很可怜,真的。
陈策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伤残老兵,按照政务官的角色,被分派到了一个村子,当了一村之长,他兢兢业业的没日没夜的干,将那个村子打理的成为富县一个模范村,但是,平时都是根据地政府管着吃喝,也没什么,有时候他还拿出自己的那份口粮周济一下村里有难处的,但是,就在不久前,全根据地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反围剿的事情上去,这时候,各地像他这样的村长,根据地就无暇照顾,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这些兄弟断炊了。
本想饿不过,去村里那些分到粮食的百姓家蹭上一顿两顿的吧,但是,闯军的军规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吃顿饭,那完蛋了,那是要五十鞭子,并且赶出闯军的纪律,哪个敢范?于是,在根据地出现了一个别样的风景,作为一地父母官的兄弟们,竟然开始到邻村讨饭,还得把自己身上的号坎脱掉,要不怕给队伍上抹黑。
最后陈策不无伤感的道:“一个老军,米脂跟随我们杀出万千重围而没死,却竟然饿晕在了讨饭的路上,闯王,这算不算一种悲哀?”
死寂,绝对的死寂。
吕世看向赵兴,赵兴点点头,低声道:“我的监军士由于视察各地,但如果不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回驻地,也有饿晕在路上的。”
震惊,黯然,悲伤,吕世将脸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久久不起来,原本欢乐的窑洞前,变得死一样的沉寂。
失误,自己的失误,自己就感觉自己不愁吃喝,有没有俸禄都是一样,但没想到,现在自己的根据地面积扩大,再不说一声吆喝,全部兄弟就都会听到,就都会跑来开饭了。
抬起头,看着那些羞愧的脸,没有责备,只是站起来,深深的给大家鞠躬,轻轻的说声对不起,这声对不起,是给这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说的,同时,也是给那些还在为壮大根据地,而四处忍饥挨饿奔忙的兄弟们说的。
“发俸禄,刻不容缓。”吕世坚定的道:“马上,我们就按照级别制定标准。”
吕世没有觉得,俸禄的发放,从这一刻起,他和他的团体,才真正的走出了草寇流贼,才真正的步入了一个系统的改天换地的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