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寨与其说是黑虎军拿下的,还不如说是陈家佃户造反所得。
当陈三带着监军士兄弟进入那个小小的后山警戒窑洞里的时候,初期的惊恐之后,竟然是一阵欢呼。
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的多,那些本来在后山为陈家警戒的佃户,听说完陈三的解说之后,,立刻变成了黑虎军的先头兵,拿起刀枪,弃了暗哨窑洞,带着监军士兄弟顺着他们往来的小道直接进了陈家堡,沿途之上又碰到一个地窝子,狗子等叫开门,一拥而入,当时就砍了陈家嫡系子弟,再次联合了被迫为陈家看家护院的佃户下山,然后挨家挨户的,在破败不堪的窑洞和草棚子里里外串联,原本一盘散沙的陈家佃户,这回找到了主心骨,这原本就是一堆干柴,这一刻一个火把而不是火星立刻点燃,那些饥寒交迫,不敢反抗的佃户百姓,立刻将压抑已久的怒火爆发出来,拿着棍棒菜刀,无论男女冲到了街上,在一把火烧起了几栋烂草房报信之后,几百穷途末路的佃户呼喊着直接杀奔了陈家大宅,在陈家几个势单力孤的狗腿子目瞪口呆里,一拥而入,迅速占领了陈家大院,那些还在梦里的陈家老小立刻就被几百佃户老少剁成了肉酱,然后陈三带着人们打开寨门,迎接进了吕世大军。
吕世进来的时候,整个陈家寨已经变的鸦雀无声,在道路两旁跪倒的是一群群用衣衫褴褛形容都算是夸奖了的百姓,那一团团破烂棉絮之下,或者是一张破烂麦秸编制的草衣之下,是一个个只看得见骨头看不见一点肉的身躯,多是老人青壮,却很少见到孩子妇孺,即便是偶尔见到一两个孩子,都在其父母的怀里,奄奄一息,就如同骷髅尸体,但是每个人,现在在脸上都闪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那眼睛里是一种吃人的目光和怒火。
在这几百跪伏在地的百姓里,那向导汉子陈三,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对吕世深施一礼,然后满面泪痕的道:“感谢闯王为我们这些苦大仇深者出了气伸了冤,您现在就是我们几百老少天大的恩人。”
吕世很惭愧,因为这陈家寨真的不是自己夺得的,不过是让这陈家寨的百姓知道了,在山寨外有一股强大的实力在支持他们,这样,便让他们爆发了他们内心的怒火,完成了他们往日不敢做,其实更不敢想的事情,其实一切都是如此,一些事情本来自己就完全可以办到完成,只是心中缺少了一股力量和信任,更恰当的说是一股依赖,便变得裹足不前,而甘心接受屈辱压迫,吕世就是这股信任和依靠。
吕世跳下马,挨个的扶起那些受尽欺压的百姓,每拉起一双干枯的只剩下骨头的手,吕世的心就是一紧。
一个好像是这群百姓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花白的胡子,佝偻着腰身,颤颤巍巍的走到陈三面前,对着陈三低声道:“赶紧告诉我,闯王大人在哪里,好让我等参拜。”
吕世连忙上前接住,赶紧客气的问道:“我便是吕世,请问老丈您今年高寿?还如此在寒风中迎接我等,实在不该。”
那老丈张着昏花的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下一身乌漆墨黑,鲜血污秽的吕世,左右看看,但没有他想象的那种王者一出,仪仗执事绵绵不绝,大纛飞舞鲜衣怒马的队伍,便以为这是闯王的前锋,于是,放轻松了表情,但还是战战兢兢地道:“小老儿不敢被将军称呼高寿,今年刚刚四十三岁,在这庄子里的佃户中却是年纪最大的了,因此上被合庄老少推举了,想要向王师闯王上缴刚刚我们抢下的陈家庄园,大家拼杀一场,没有敢动半分物资,还请将军引荐,好向闯王敬献。”
吕世闻听,心中一阵酸楚,四十三,在自己的那个时代,还是正当壮年,但看看这个四十三的汉子,却似乎已经有了七老八十,是什么让他这样?是什么让这个山寨里四十三岁就成了年纪最大者?这时候,那陈性豪强的恶性便可见一斑。
吕世再次搀扶道:“老——老哥哥,我便是你说的闯王,现在,陈家寨已经拿下,欺压在你们头上的陈家恶霸即将伏诛,压在大家头上的天将被掀翻,大家的好日子,最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大家的好日子来了。”
那老者,更应该说是壮者闻听,不敢相信的看看吕世,然后在看看身边的陈三,陈三对那老者道:“大哥,这的确是我们的闯王,仁义之师的领头人。”
一听这一身破旧棉袍还有刀剑伤痕的瘦弱书生,便是那大家心目中的依靠闯王,当时那老者扑通跪下,连连叩头,嘴里连说冒犯不敢。
吕世一见大急,一把抄起了那个老者,这一上手,竟然感觉手中轻飘飘的好想没有什么东西,当时心中又是一紧,敲骨吸髓,都到了这种地步,那个陈家就不知道留些些,好继续被他们盘剥吗?非得要将所有的人都逼入死路吗?
当下吕世不由低吼一声:“陈三兄弟,那陈家恶霸在哪里,我杀了他与百姓出气。”
闻听这声断喝,那四十几岁的老者当时吓的再次想跪倒,但在吕世如铁石一样的手臂里却是动不得半分。
挣扎着连忙告罪道:“闯王恕罪,当时大家一时义愤,下手打死了那陈家上下三十几口,未得闯王允许实在是,实在是——”但转而哀求道:“我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切都是我做的,请闯王以小的一人问罪,且放了合村人等老少。”
吕世恍然,才知道这位老者为什么见到自己一直战战兢兢。不单单是因为小民拜见上官,更因为在他们心中,杀人偿命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这时候只想以身相待,求吕世宽恕杀人之罪。
小民尚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但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就能够让全村每年死去几十口而不受半点责难?这便是古语长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吗?天下,这真就是真理吗?这样的天下,就真的能让小民不揭竿而起吗?
看着活在最底层,却最遵纪守法懂得规矩的百姓老者,吕世惨然一笑:“杀的好,您这是替天行道,如此恶人,上官不管,就应该由我们来管,如果都不管,那这个世界还算是世界吗?”
吕世不等那老者争辩感激,转头对陈三还有站在他身边的监军士兄弟问道:“陈家可有粮仓?我们可有粮食缴获?”
那陈三连忙道:“粮仓物资一样不敢私取,一切都等闯王定夺。”
吕世当时大怒,瞪着眼睛大声咆哮道:“那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们都是坏了心肝的恶人?难道你们的心肠都是铁打石头做的吗?”
这一声声怒吼当时震惊了全场,所有的人,包括监军士都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犯了哪条军规。
“还不赶紧分派人手,开仓赈济百姓?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百姓在这凄风苦雨里饿死吗?”
这一声断喝,立刻惊醒了那些监军士和紧随吕世身后的兄弟,三叔第一个跳出来大声的招呼春兰,“春兰,赶紧招呼姐妹开火做饭,其他的人赶紧搬运粮食,熬粥,将养这些百姓父老。”
吕世的这声断喝,也让那些形容枯槁的百姓一下子骚动起来。
吃的,粮食,刚刚那个闯王说要给大家吃的,要给大家放赈,要给大家一个活路,这消息比什么都能打动人心,比什么都能让大家真心归附。
一时间,那些已经没有力气欢呼的人们,只剩下呜呜哭泣。他们也只剩下了哭泣。
一袋袋小米被扛出来,一堆堆篝火就在陈家广大的院前广场上点燃升起,一口口大锅,土罐,或者干脆就是一口口大缸被众人合力抬出,就架在那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上,倒上水,然后也不等水开,立刻就被心急的兄弟倒入了米粮,再放进白花花的盐巴,还有那陈年风干的腊肉,对,是肉,就那么用木棍不断搅合,让香气在陈家寨里四处肆意的飘扬。
陈家庄七八百老弱都端着碗,就那么伸长了青筋暴漏的脖子,女人不断安抚被香气唤醒的孩子,就那么心急但有序的等待着,等待着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吃食。
春兰冒着大汗,不断的搅动锅里的肉粥,又心急的不断的喊着添柴的兄弟:“怎么火还不旺?难道没了柴火了吗?早一会熟了,就早一会发赈,就早一会救一个性命,难道你不知道吗?”
还别说,柴火真的就没了,几百口各式各样的大锅,那得多少柴火?
柴火真的少了。
春兰一见,大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那陈家的房子不是柴火吗?拆了。”
陈三大喜,一跃而起,立刻带着还能动的兄弟冲上了陈家老宅的门房屋顶,将瓦片掀翻,痛快淋漓的将那座屋宇拆毁,将椽子房梁木板丢在了火堆里,让那让大家活命的篝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照亮了每一个期盼求活的脸。
在这些百姓心中,他们拆毁的不单单是一幢老爷的房子,而是压在心头几百年的一个枷锁,这一刻,所有的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跟着闯王,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