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在绝大多数反对吕世的提议情况下做出了决定,按照原先的安排,大军继续前进。
当篝火即将熄灭的时候,吕世长叹一声,将手中已经烧的所剩无几的树枝丢在了火里,然后站起身,拍打下身上飘落的灰烬,神情萧瑟的走向了躺倒一地的百姓队列。
沿途所见都是百姓在地上,在凛冽的寒风中,围在篝火旁沉沉睡去,偶尔有窝在娘亲怀里的孩子冻得瑟瑟发抖,但依旧翻转一下,只是把身子往娘亲温暖的怀里拱一下,就继续沉沉睡去,即便是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也不能让他们醒来。
太累了,的确是太累了,这一连数日行军,艰难跋涉几百里,尤其是见到后面追兵甚急,这两日更是缩短了休息时间加快了脚步,带着大批辎重行走在本来就路况极差的河谷,更是大量的消耗了百姓的体力。
虽然在当初拿下张家堡得到了大批的粮食,又在弓箭队领队努力下,给大家增加了不少肉食,让百姓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增强了体力,但真正的好身体不是这种短时间内能补充上来的。
顺着队伍来到儿童团,看到王建和三儿正在那里检查儿童团的岗哨,见到先生前来查哨,赶紧上前见礼,然后懂事的跟在先生身后逐个检查孩子们是否盖的严实,是否冻着。
“行军途中出现什么情况没有?”吕世仔细的问了两小。
“还好,大家虽然疲乏,但精神头还行,还能跑前跑后的帮着春兰姨娘的娘子军干些零散的活计。”三儿骄傲的回答。
“最主要的是我们这些儿童团在沿途的鼓动作用还是发挥的非常好,看到我们这些娃娃都能加快脚步,不给大队拖后腿,那些叔叔大爷也就不好意思偷懒了。”王建低声回答。
“很好,这些天我忙前忙后,没时间照顾孩子,你们小哥两个就上心吧,主要是不能让孩子们掉队,一旦掉队就是死路一条啊。”
“老师放心,我们保证就是背也不会让任何一个同学掉队。”
吕世满意的点点头。让两小留下,自己继续沿着队伍前行。
不远处就看到一百多辆大车圈起一个大圈,还没等靠近,一个暗处的暗哨就低声喝问:“谁,辎重营重地不得擅入。”
吕世连忙报上字号,大家一见是军师亲来,赶紧上前参见,吕世一一还礼之后,走进大车之内。
大车里是堆积如山的物资,每一车的旁边都有一个小队的队伍围着休息,只要有人走进,立刻警觉的张眼观瞧,没有一点懈怠。
再走几步,十辆大车周围躺倒一地的老者闻听吕世舒缓沉着的脚步,纷纷醒来,见是吕世亲来,纷纷爬起见礼,小声的问候,吕世就一一安抚,看看大家的精气神还好,吕世就放下心来,有大车代步,让这些老人节省了许多体力。
告别了老人,吕世围着堆积如山的辎重心中暗叹,当初毛太祖长征的时候,就犯了这个要命的错误,抬着全部的家当,按照天下人尽知的路线,依靠多年积攒出来的力量,死打硬拼,抬着沉重的轿子艰难前行,最后差点梦断湘江,自己现在的情形与当时何其相似?
这时候一个人影正向自己走来,吕世低声问道:“谁?”
那个人影在吕世前面站住,施礼回答道:“我,陈策,参见军师。”
吕世洒然一笑,连忙扶起陈策道:“怎么不抓紧休息?”
“见军师查看辎重营,不敢打扰,就悄悄跟在身后,不知道军师对辎重营的事情有什么指点?”
“很好,比我想象的要严谨的多,你辛苦了。”
陈策稍微客气一番之后就默默的跟在吕世身后,一直保持与吕世错开一步的距离,穿行在休息的人群之中。
好一阵,陈策憋不住,低声询问道:“军师为什么没有反驳?”
吕世心不在焉的回问一句:“什么?”但马上就知道了陈策想问的问题,当时苦笑道:“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都不赞同,我当然只能按照大家的意思办了。”
陈策对吕世口中的民主集中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少数服从多数这个还明白,当时反驳道:“军师错了,在小事情上,要少数服从多数,这样适当放权是可以的,但是在大是大非上,却不能这样做,那样会造成没有大方向,没有主次的,再说了,反对的都是一些一文不明的粗汉不听也罢。”此言一出,突然想到不妥,忙解释道:“我是说,我是说。”还真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吕世帮着化解道:“不必解释,以后注意也就是了。”吕世心中暗叹,陈策还是在骨子里轻视军汉的不文,但是也正是这次会议,暴漏出没文化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在这次会议上就显露了出来,他们还是目光短浅啊。
“其实军师是完全可以乾纲独断的,不必在大事上迁就些人。”陈策转开话题,也化解了自己的尴尬。
吕世为难的摇摇头,无奈的苦笑道:“其实也不是完全迁就大家,我就是想培养大家发表意见,独立思考的能力,我的话不能,也绝对不能成为一言堂,成为金科玉律,那样一旦事情做大,各位独守一方,却没有了自己的主见,一切都听一人决断,这样对将来的山寨发展不好,一人智短,三人智长,且不说是我,就是圣人也百密一疏,大家的智慧才是最大的智慧,所以我要在现在开始就纠正大家对我依赖之心,慢慢的都能独立的思考和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可是,这次的决定非常明显,军师是对的,而那些反对者是错的,难道错了您也要迁就?”说到这里的时候,陈策已经因激动而提高了声音,惹得一些没睡死的人张开眼四处张望。
吕世和陈策看见,连忙再次压低了声音。
陈策再次追问不言不语的吕世:“难道错误的决定您也要迁就,那您就是对整个队伍的不负责任,就是辜负了整个队伍的犯罪。”
吕世依旧沉默,好半天,长叹一声道:“其实,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但我实在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解说我的正确。”
“那您就要拿出乾纲独断的权利和魄力来,对反对者说不。”
“这正是我最不想见到的。”吕世当场反驳陈策道。
陈策说的还是以当时的环境,和士大夫的认知出发的,他们的固有想法就是,上位者说一不二才是真正的王者风范,当然,按照他们的理解,当他忠心追随你的时候,你就是睿智无比乾纲独断,当他要舍弃你的时候,就是昏庸无道刚愎自用。
这文人的两张嘴皮,谁说的清呢?
“这正是我不愿意见到的,我希望的是大家都出于公心,大家都站在立场上,却站在不一定的角度上看一件事情,争取将事情的所有可能都提出来,然后大家再想个解决的办法,你说的乾纲独断是建立在一个绝对睿智和绝对圣贤的基础上才能做到的,我不是绝对睿智,我不是绝对的圣贤,我就是一个凡人,我也会考虑不周,我也会有错误失败,我不过是比大家多少见识的远一点罢了,乾纲独断只能让我们的兄弟都变成木偶,都变成傻子呆子,一个聪明人带着一群傻子呆子在这个乱世里打拼,那就是死路一条,集思广益才是我们最终的出路。”
吕世的言论,虽然让陈策不以为然,但是却在这言论里,真正的了解了吕世的公心任事,也真正的看到了吕世的没有心机,一个没有心机的领导让陈策安心,但一个没有深沉心机的领路人,是大家的福分吗?陈策矛盾着,纠结着。
“如果,这个决定是错的,军师您依旧决定这么做吗?”
吕世闻听,不由停住脚步,仰头看看天空中西沉的那弯月牙,很久很久,然后低声道:“那就让事实告诉大家,他们大多数的想法是错的,需要再从新考虑一下,再做个决定吧。”
陈策一愣,他知道,感情吕世是知道这个决定的错误,也知道这个决定错误的结果,但是他为了在大家的心中树立一个集思广益,少数服从多数的根深蒂固的思想,竟然要以血的代价作为教材。
“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陈策心痛的低声问道。
吕世还是那么定定的仰望天空,看着浩如烟海的银河,低声呢喃着:“代价可能是大了点,但可以让所有的人能在这个教训里看到自己的短见,以后再考虑事情的时候,尽量的将眼光放的长久些,也能在这个教训里真正的看到一言堂的危害。”
陈策默默无语。吕世依旧仰望着星空,那里不断的有流星在深邃的夜空滑落,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燃烧尽自己残躯爆发出最璀璨的光芒轨迹。
“我可能也就是那流星中的一颗吧,我能做到在我的生命燃烧尽的时候,也如他们一样,幻化出一道最美丽的轨迹,照亮,哪怕是最短暂的一小片黑沉沉的夜空也好。”
“但希望有你我的补足挽救,损失能尽量小一点,这样,最少避免了在一言堂的恶劣后果下,将来我们的一个疏漏,就给整个事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那才是最大的,我们根本担待不起的代价。”
陈策呆呆的看着吕世,看着吕世看着的浩瀚银河,看着吕世仰望的无穷无尽的宇宙,心中只有叹服,没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