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城内,西城的战火依旧熊熊燃烧,喊杀声不断随着阵阵凛冽的秋风滚滚传来,顺带着的还有浓浓的血腥味道,滚滚浓烟也伴随着西北风滚滚飞舞,已经遮蔽了整个米脂天空,天气才刚刚下午,却让人感觉是到了晚上,不断的有黑色灰烬在天空落下,洒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身上,让整个县城的所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但现在还算安静的东城还有北城,路上匆匆行走的人们却没有一个人顾及弹落他们,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往来奔走。
仔细听听,西城的喊杀声已经开始蔓延到了米脂中轴线和县衙附近,那里可是不沾泥的占领之地,看来战事已经不再被不沾泥左右了。
陈策接了耿奎和赵兴,也不多说,只是简单寒暄了一下,就拉着耿奎与赵兴匆匆忙忙的赶奔自己暂住的小院。
小院是一件建筑精巧的独立院落,原本是一个家道殷实的小文士的院子,黑白相间的门楼,几阶青石板的台阶,一圈故意修造的高矮不齐的院墙,给人一种别样的美感,院门前,两个杆子少年警惕的观察着四周,见军师带着外人前来,也不多话,一个推开院门请大家进去,一个紧走几步先进了院子,直奔左面的厢房。
陈策就边走边对剩下那一个少年杆子道:“看着大门,不得我的允许,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那小杆子连忙躬身答应一声,然后顺手将大门关上,手按刀柄面对大街,警惕的看住来往杆子行人。
一进院子,院子里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样只是黄土地面,都用青砖整齐的铺设了甬路步道,还在正堂瓦房前,错落有致的栽种了几株桃树杏树,在树下还摆放着几个石桌石凳。
正房三间,中间的算做客厅,靠墙放着桌椅,墙上还有字画条幅,两面还有一行茶几凳子,左右两间想来是主人的卧室,三人进来,就感觉那东屋里传来几声不安的桌椅挪动声。
陈策等小杆子把茶壶茶碗放好,对着那小杆子使了个眼色,那小杆子会意,进了东屋和气的道:“我家军师有要紧客人招待,请先生以及夫人到偏房歇息。”
那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门帘一挑,一个面色苍白的书生扶着一个妇人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也不与陈策等打招呼,就那么昂然的走了出去。
等那个书生带着妇人走远,陈策连忙亲自给耿奎倒上热茶,然后双手捧上,耿奎也不客气,就大步在下手客人的位子坐下,赵兴一笑,接过陈策捧上的热茶,在耿奎下手坐了,陈策也随着在右手处一把椅子上坐了。
大家刚刚坐定,耿奎和陈策一起紧张的问道:“怎样?”
然后两人一愣,耿奎就闭嘴,陈策就再次拱手道:“怎样?”
耿奎知道陈策想问的是什么,于是简单扼要的将这次官军如何安排,卧牛山如何设伏,官军惨败自己被俘,然后归降卧牛山,再自告奋勇来城里的情况说了。
然后急切道:“兄弟,现在米脂县令已经征得延安赞画同意,发下赏格,整顿各地乡勇,不但给出兵豪强以官身,而且还许诺,有缴获了这米脂赋税钱粮,不再归还官府,就做破贼奖赏,那米脂钱粮师爷居心叵测的对外公布,钱粮合计达到七十万之多,这可让所有知道此事的乡勇各个眼热心跳。”耿奎颠倒黑白的道,看看震惊之中的陈策,耿奎再次下了猛料道:“这事那个被俘虏的边军总兵也已经知晓。这次就是因为他的贪婪才使得大家中伏。”
陈策想想,探出身子低声问赵兴道:“不知道卧牛山的吕世先生将如何对待这总兵?”
赵兴洒然一笑道:“边军势大,虽然现在还在跟蒙古鞑子在边地厮杀,但以历来蒙古鞑子的习性,只要天气再冷点,就该带着掳掠的财物人口回转大草原猫冬享受战利品。那几万边军就将腾出手来了。”看看一脸焦急,凝神静听的陈策,赵兴再次道:“边军几百年交集连续,已经成了将门和亲戚体系,内部虽然也有争斗,但对外却非常护短团结,而我们卧牛山是个小山寨,还没有蠢到杀了总兵大人,迎接边军报复的实力,因此上只等此战结束, 我们就放了那总兵。”
陈策一愣,但稍微一想也就是释然,但接着问道:“难道你就不怕那总兵召集人马报复与你吗?”
赵兴轻轻一笑,把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道:“这却是陈策兄弟多心了,我家军师分析那总兵绝对不会引官军报复我那小小山寨,而一定会引动大军对几个更大山寨展开报复。”
耿奎接口道:“第一,一个堂堂边军久经沙场的悍将,带着两千乡勇几十亲兵,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卧牛山两千伤兵打了个全军覆没,这说出去,想那总兵算是丢了边军大脸,他也就在边军体系混到头了,所以他绝对不会说是让我们打败俘虏的,他会把这个黑锅推给这次会盟真正的胜利者背,第二,为了补足朝廷拖欠的军饷钱粮,也让久战疲敝的士卒过冬,边军想来也会看中这一巨大的钱粮,一定会找那巡抚以总兵被羞辱为由头,找这次会盟最后得利者开刀,既得了军功,也得了几十万的钱粮,那是何乐而不为呢。”
这耿奎和赵兴一哼一哈的连番说下来,陈策已经额头见汗了,看来自己的那个志大才疏的大当家的,这回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满心思成了浆糊,急的站起,在地中间往来走动。
“陈策兄弟也不要着急。”耿奎站起拍拍焦躁不安的陈策肩膀,轻声安慰道。
“哥哥说笑,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不急?”
耿奎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问道:“怎么?难道兄弟有了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与哥哥听,或许还有些转圜余地。”
陈策对这个耿奎在心里有种依赖,今天见了哥哥,本来彷徨之心已经有了点依靠,就想对哥哥说出现在自己山寨的状况,但转眼一见赵兴,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耿奎一见,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直言道:“兄弟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你家大当家的现在按兵不动,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陈策一愣,没想到自己那个大当家的心思现在竟然是路人皆知,不由讪讪道:“哥哥聪明,正是这个意思。”
耿奎笑着道:“不要夸奖哥哥,哥哥我就是一粗汉,哪里有这样的算计推断,都是我那军师推断出来的。”
陈策闻听,不由更加对吕世佩服起来。
“要说在这乱世里,行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也无可厚非,不但不应该鄙夷,反而要赞一声审时度势,高人一个。”赵兴不咸不淡的夸了一句。
陈策更是皱眉,忧心忡忡道:“赵兴兄弟难道是嘲笑吗?”
“不敢不敢。”赵兴连忙站起连连拱手给陈策施礼赔罪。
“原本行渔翁得利之计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个时候却是引火烧身,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
“陈策兄弟,既然你已经看出来,难道你作为军师就没有阻止吗?”
“唉——”陈策打个嗨声,颓然坐到一把椅子上,双手按住膝盖无奈摇头。
大家就再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陈策,等待他的回答。
“我现在在下山虎大当家的眼里,不过是一书办角色,人微言轻,根本就不能说的半点话去,现在大当家身边的那帮腌臜的东西,都已经被成山的钱粮迷失了心窍,只顾撺掇大当家的抓住这个狗屁机会抢夺全部钱粮,嗨,自己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也不自知。我几次谏言,却只闹了个灰头土脸,只是可惜了山上那些兄弟百姓,奈何?奈何?”言罢只是无奈摇头,一副心灰意懒之色。
耿奎与赵兴见了,当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耿奎小心的问道:“兄弟先别叹气,你既然多读圣贤之书,也心有爱民之意,怎么能忍心眼看着满寨老小被这帮龌龊东西带入万丈深渊?还是想想办法才是。”
陈策依旧无奈摇头,长叹道:“办法是有,那就是立刻联合城外卧牛山兄弟还有盖叫天的人马,合我三家之力,立刻居中调解了不沾泥与一只虎的火拼,分了这大垛钱粮,减小目标,给大家保存了实力,然后说明利害,希望大家捐弃前嫌,等官军或者乡勇攻打的时候,大家互相呼应牵制,度过这一难关,等待时机东山再起。”说道这的时候不由眼前一亮,抬起头来,看着耿奎赵兴道:“看来你家军师也想到了这个主意,要不也不会让哥哥和赵兴兄弟冒险进城,对是不对?”
耿奎和赵兴也不再卖关子,当时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就看兄弟你的想法。”
陈策愣了半晌,然后眼睛再次慢慢变得死灰,颓然叹气道:“我现在人少言微,更加上我手中只有门外那两个小兄弟可以调派,其他再无半点可支配之兵,事不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