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祖国的花朵太过娇弱,学校怕把学生晒晕过去,于是江宓他们的军训尤其水,水的简直令人发指。
训了五天,中途还因为下了零点五毫米的雨放了半天假,江宓回去和吴瞳蒋蕊璇窝在床上逛了一下午淘宝。
截止军训完,她们寝室依旧只有三个人。
剩下那一位不知所踪。
直到有一天新生欢迎晚会时,江宓听见自己旁边有人说:“今年的新生了不得啊?听说刚来就有闹着转专业的!”
“不是要等第一学期完了才允许转吗?”
“据说她在教务处蹲了两天,晚上都不回去,学校领导怕了她了……”
“这么牛逼?”
“嘿!更牛逼的还在后面,你知道她原来什么专业不?”
摇头。
“法学!法学的要转去计算机科学与应用技术专业,还是个妹子!你说她咋不上天呢!”
目瞪口呆。
旁边的江宓也跟着瞠目结舌。
那人继续道:“更更牛逼的还在后面,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她还真的转了!据说校领导没办法,就找了计算机系的老师出了一套卷子给她做,说只要及格了就给她转,结果那妹子直接考了满分!”
……
江宓当时听了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后来班主任告诉307的三位同学,说她们的另一个室友转专业了,过段时间学校可能会安排着住进来新的室友。
江宓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位转去学计算机的牛人,很可能差点成为她的室友。
真不愧是名校,神人(奇葩)简直无处不在。
名校意味着你不管走到哪里遇到的都是当年在高中时叱咤风云称霸一方的学霸,比如江宓她们寝室里那个来自深圳,一头清汤挂面,看上去有些病弱的妹子蒋蕊璇,曾经获得过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的第一名,再比如开班会那天晚上给江宓她们指路的仙人言殊,据说是今年北平的文科高考状元……
听上去相当带感。
江宓觉得自己实在不能想象……那个说话自带嘲讽,满脸全世界欠我钱的不耐烦兄台,竟然是状元。
然而令她不能想象的事情还有很多。
307有一个女生虽然转专业了,但是最终因为计算机专业的女生寝室实在少的可怜,因为应用计算机技术整个专业的女生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刚好分了三个寝室,半路杀过去的这个陈咬金大佛,也就没有地方安置,于是307只好留着她的床位。
但是江宓和她的室友们一直没有见过这个室友,她似乎并不住在学校。
新生开学总是要经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活动,活动过后才终于开始上课,江宓所在的法学一班排的课表非常完美,完美的所有周内早晨第一节全部有课,想睡个懒觉?呵呵,没门儿。
周一第一节是宪法学,新生们对于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总是有几分好奇的,高中时期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连上课科目也是相当的泛泛,大三门加综合,似乎各方面的知识都有所涉猎,但是学的也都只是浮于表面。
大学就不一样了,大学分专业,工于各个领域,比如法学,看着课表上那一个个没有听过的科目,什么民法学,法理学,中国法律制度史之类,一听就很高大上啊,于是大家怀着十二分的热情来到了宪法课堂,意图接受高校教授的熏陶。
结果老教授走进教室,瓶子底厚的茶色眼镜垂在鼻梁上,老人家咳嗽两声,瓮声瓮气道:“第一节课,来的人挺齐呐……”
然后慢吞吞的拿出一摞薄薄脆脆看上去年代很长的稿纸,摊开在桌子上,手肘往讲台一撑:“这个宪法,想必你们大家都比较熟悉,高中的政治课都多少学过一些,但是那都是不是正统的法学概念,宪法是我们国家的根本*,什么是根本*,就是适用于中国人民共和国范围内的所有公民,注意是公民,公民和人民是有区别的,那么他们的区别是什么……”
当第一小节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满教室的静寂,宪法老师哼了一声:“休息五分钟。”
教室里早就已经趴展了一大片。
剩下的几个热爱学习的强撑着,双手撑着下巴定定的盯着讲台上老师的嘴,好像秦皇陵里的兵马俑。
江宓早在上课十分钟的时候就开始打盹,她旁边的吴瞳在十五分钟的时候开始玩手机,只有蒋蕊璇精神的听完了整节课,并且中途休息的时候兴致勃勃的对吴瞳道:“李雪中教授真不愧是国内有名的宪法学大家,授课真的很切中要点啊。”
吴瞳一脸茫然的抬头:“李雪中是谁?”
蒋蕊璇:“……”
江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提起自己的杯子道:“你们谁要热水?”
余下两人同时摇头。
江宓走出了教室。
拿着杯子到饮水机旁边,却发现水还没有烧开,96度,于是她站在原地准备等一会。
结果一转头看见一个人。
身材瘦长,微微佝偻着腰,满头支棱的乱发,他走到楼道尽头的窗口,手指在口袋里一挑,勾出一盒烟和一支打火机。
一瞬之间,他背对着江宓的肩膀上方,缓缓飘荡起缕缕青烟,汇聚成一个袖珍版的蓬莱仙境。
清晨碎金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里切进来,透析过他手指间浮沉的清烟,那修长的,夹着香烟的手指几近透明,他低着头叼着半截燃着的烟,消瘦的身影被阳关剪成单薄的版画一般,烟头上火星子一闪,灼热的冷寂在空气之中。
“看什么呢?”他忽然转头对江宓道。
声音干净凛冽,好听的像料峭春夜里雨打窗柩。
江宓有些慌乱的目光四处漂移,最终停滞在他指间的烟头上。
一抹游烟悄然而逝。
她嘴唇轻微的动了动。
忽然“叮”一声——饮水机里的水烧开了。
江宓连忙转身去接水,余光里瞥到一个保洁阿姨走过去到他的身边。
“同学,教学楼里不准抽烟啊,要抽楼底下有吸烟区……”
“哦,”他将剩下的半截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微微欠身,“抱歉。”
江宓的手指刚落在热水水龙头上,上课铃就响了。
抽烟的大兄弟走过来,对着江宓一招手:“走啊,上课。”
江宓默然的将空杯子收回来,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教室。
本来打算好好听课,但是李教授他老人家的催眠功力实在太过牛逼,江宓依旧半路看手机去了,耳畔犹自盘桓着“宪法的特征有三点分别从内容效力和程序上体现巴拉巴拉”。
下课铃再次响起的时候江宓觉得仿佛得到了解脱。
可以,这很根本*。
第二节是民法学。
民法老师是个最多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江宓听蒋蕊璇说这哥们是去年留洋刚回来的,想来讲课应该不会像李教授那样光念讲义稿并且无聊到爆炸。
果然,民法老师一上课就露出一种蜜汁了然的笑容,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外头的阳光:“听说你们上节课是宪法?”
大家点头应是。
民法老师再笑:“睡得香吗?”
同学们:“!”
民法老师耸耸肩,道:“很惊讶?我上学的时候李雪中教授就教宪法,他执教二十年教学风格从来没有变过。”
同学们:“……”
“当年都是睡过来的,就不互相伤害了,”民法老师说着打开了多媒体设备,插上自己的优盘,“来,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许一恒,你们可以叫我老许,当然我更欢迎你们叫我恒哥,你们的师兄师姐都是这么叫的……在座的是一班和二班?一班的班主任李轶磊,二班你们的班主任是——”
二班学委连忙站起来道:“林晓晗老师。”
“哦晓晗姐,她是你们的法理学老师,你们不久就会见到……”
林林总总说了一些,许一恒撤掉了白板上自我介绍的页面,打开了另一份PPT:“那么下面我们就开始讲课,来,欢迎来到民法殿堂,先看几个案例。”
他把红外线指引笔在手心里敲动了两下,学生都伸长了脖子看着白板。
“李未央与拓跋浚二人系男女朋友,一日两人前往天清湖边游玩,李未央不慎将自己新买的iphone7plus掉入湖水之中,拓跋浚连忙跳水帮其拾捡,上岸后拓跋浚价值五千元的西装和一万元的手表俱损坏,拓跋浚向李未央提出赔偿,李未央说,你是我男友,就不用赔了吧。问:李未央到底应不应该赔偿?”
学生:“……”
“萧景琰与萧景桓签订买卖合同,欲购买其名下一处私炮房,打款后未及办理登记私炮房便炸了,萧景琰要求萧景桓赔偿,萧景桓辩称,私炮房爆炸非自己所为,因此不承担责任,后萧景琰经梅长苏告知,私炮房的法定代表人并非萧景桓,而是萧景宣,问:此类案件应当归于民法调整吗?如果在民法的调整范围内,谁应当承担私炮房爆炸的责任?”
学生:“……”
“甄嬛与安陵容同为被皇帝选中的秀女,甄嬛见安陵容在京中举目无亲,便将其邀请到自己家里暂住,某日,安陵容闲来无事在花园里挖香料草,结果挖出一唐三彩瓷瓶,后经查为甄嬛太奶奶所埋,其法定继承人为甄嬛,甄嬛要求安陵容归还瓷瓶,安陵容却说,反正埋在地里,谁挖出来是谁的。问:瓷瓶的所有权归谁?”
学生:“……”
许一恒拍了拍手示意学生回神,红外线点在第一个案例的位置,道:“大家先思考一下第一个案例,待会举手回答。”
教室里顿时一阵蜜蜂出巢般的嗡鸣,江宓听见坐在自己后面的一个女生感叹:“许老师真跟得上潮流啊……”
江宓心想,谁说不是呢,《锦绣未央》我都没看过。
吴瞳用笔盖敲着桌子边缘:“啊这个老师真有意思。”
蒋蕊璇:“所以李未央到底应不应该赔偿啊?”
江宓:“不知道。”
后面的女生:“不用吧,男女朋友诶……”
……
讨论了大概三分钟,许一恒示意大家安静:“讨论出结果了吗?”
静默一瞬。
一个女生站起来道:“我觉得不应该赔偿,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另一个女生的回答和前一个基本相同。
许一恒笑着点头,道:“怎么都是女生回答,男生呢?”
一个男生举手回答:“我觉得要承担赔偿……”
他旁边的女生抬头:“为什么?原因呢?”
男生:“……”
许一恒问:“还有人要回答吗?”
大家都以为他会说“没有人回答我讲答案了”,结果他说:“没有人回答我叫了。”
学生:“……”
您真是出其不意。
许一恒透过镜片的目光相当出其不意的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停驻在某点,道:“最后一排那个男生,你来说一下。”
教室里所有人都转回去看最后一排那个第一节课就被点名的幸运dog是谁。
江宓也转回去了,然后一瞬间她脑海里飘过这样的弹幕:“怎么又是他?”、“这哥们是没骨头吗趴在桌子上”、“一脸纵欲过度身体被掏空的的表情”……
被点名是言殊,大家都记得他,因为长得帅,并且名字也很特殊。
他将凳子向后滑了一段距离,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许一恒问道:“你觉得李未央应不应该赔偿?”
言殊眯了眯眼睛,似乎是觉得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嘴皮子动了两下,懒然道:“要赔偿,因为男女朋友并不是法律关系,只是一种事实关系,从法律上来看,除非他们俩在民政局登记结婚形成夫妻关系,否则都是民法上的陌生人。”
许一恒似乎有些惊讶:“小帅哥很厉害嘛,”说着拿出了记分册,“叫什么,几班的?”
“一班十一号,言殊。”
许一恒给言殊打了个平时分,又走上讲台:“言殊同学说的很正确,男女朋友在法律上来说就相当于陌生人,所以李未央当然要赔偿,所以以后再遇到‘女朋友和妈同时掉进水里救谁’这种千古谜题,在座的男生想必已经知道答案了,女生不会游泳的赶紧回去学,你的男朋友不可靠!”
哄堂大笑。
许一恒又开始询问下私炮房炸了的案例,江宓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教室最后面。
那人把砖头厚的民法学课本立起来子啊自己桌子上,看上去似乎是想挡太阳,他依旧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眼睛半死不活的眯着,仿佛一条被日光曝晒的咸鱼。
当然最后这个比喻是江宓想出来的,她觉得像咸鱼,别人可不会觉得,时不时的有女生做和江宓一样的动作,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长得帅学习又好,不撩他撩谁。
民法课相当有意思,下课的时候新入门的法学狗们终于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真谛,赶紧掏出手机看课表,一星期拍了几节民法课。
江宓收拾了书包,对自己的两个室友道:“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去买个东西。”
她抡起书包搭在肩上,走出了教室门。
下课高峰期,中路往食堂的道上有些拥挤,江宓逆向而行,走了很一阵子才到学校门口角落里的小卖部。
她走进去指了指柜台里的烟,老板看着手机拽出来一盒扔在柜台上:“三十。”
“再给我个打火机。”江宓哑着声音道。
老板又拿了个打火机给她:“一共三十二。”
她付了钱,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扫进书包,开始在校园里转悠。
她记得下午没课,于是顺着路标到了图书馆,图书馆楼层高,基本上所有人都会选择坐电梯,江宓却转身去爬楼梯。
总有那么几个个性的。
周遭的人看着她潇洒落拓去爬楼梯的背影心想。
八层。
她一层一层走上去,到了顶层的电子阅览室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上——最后轻而易举的上了楼顶,往栏杆旁边盘腿一坐,掏出一支烟,点燃。
却并没有抽,而是放在台阶上,看着它静静燃完,摁灭,又点了一根。
动作缓慢的,搭在了自己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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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八楼下来之后去了三楼,社会科学阅览室。
随便找了个座位把早上宪法课学的内容看了一遍,又把民法笔记整理了,再次收拾东西挂着书包,在书架之间乱串。
靠东面的将近二十个书架打的全是“政治与法律”标签,再前面几排是哲学,浩如烟海的图书典籍,江宓却一眼就看见角落里那本李宗吾老先生的《厚黑学》。
她走过去摸了摸硬皮书的书脊,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己无声的笑了笑。
书架都非常高,依她一米六五的身高有的书也够不到,高处的书她只是选择性的看了几眼,转了大概一个小时,她抽了三本书抱在怀里,走过某个书架时又倒回去拿了一本,到前台扫了码,装进书包回了寝室。
这个时候是下午四点半,她才感觉到有一点饿。
一边抱怨着以后再也不能跟着吴瞳吃早餐,一边推开了寝室门,其他两个人都在。
吴瞳问:“诶,你回来了?电话怎么不接啊?”
“静音……”她说着取下书包掏出本书递给蒋蕊璇,“早上听见你说对美国宪政感兴趣,顺手给你借了本书。”
那书叫做《美国宪政历程:影响美国司法的二十五个大案》。
吴瞳一下子蹦出去老远:“噫噫噫远离你们,还以为江宓下午去哪里浪了,结果你他娘的竟然堕落到去图书馆……这才开学啊我的小姐姐们!没救了没救了!”
江宓、蒋蕊璇:“……”
江宓把剩下的书拿出来摞在书架上,问:“那你下午待在寝室里干什么呢?”
“待在寝室里还愁没得干?再不济睡觉总行吧?那个,说的就是你老蒋,你竟然在寝室里看书,简直就是对寝室的侮辱!”
蒋蕊璇:“……”
江宓笑道:“我现在怀疑你是怎么考上这个大学的。”
“哦,”吴瞳道,“你上的可能是个假985。”
蒋蕊璇将那本书翻了几页,道:“对了江宓,我和吴瞳商量着拉个网线,你要吗?”
“行啊,咱们吃了饭就去买。”
他们的寝室楼大概年代比较长,连网线接口都只有一个,无线又不稳,电脑连着总是断,这就需要买一个转换器回来自己接网线。
晚上她们吃了饭买了网线回来,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网线拉好之后,蒋蕊璇露出谜一样的的笑容,吴瞳喊她吃水果,她兴冲冲的搓着手道:“等等,让我先排一把再说!”
江宓、吴瞳:“……”
网瘾少女你好,网瘾少女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