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对手是人类时。
李林会给自己定下这样一条戒律,多少让人有些莫名其妙。身为星球守护者、神明代理人、此世最强的顶点,蝼蚁一般的人类怎么可能碰触到他?更不要说打败他。有何必要谨慎至此?
如果是刚刚完成那会儿,说不定李林会无条件认同这种逻辑。毕竟不管用哪一种公式计算,人类与他站上同一地平线的可能性都是无限接近零,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遑论用手触及。
然而,那一天,这绝对的法理破碎了。
一介人类,在李林的脸上留下了伤痕。
尽管那是微不足道的伤势,眨眼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理应绝对完美、无可匹敌的绝对者,岂会被卑微的人类所伤?迪兰达尔划过脸颊的那一瞬间,李林便不再绝对,不再完美。无论用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都不能改变“人类在那一瞬间触及了神”这一事实。
从那一天起,李林便再也没有轻视过人类。从母神那里接受到“管理世界”的任务后,对“人类集体无意识”即阿赖耶这一最大潜在对手,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
阿赖耶很麻烦。
不是强,而是麻烦。
从单纯力量层次的比较上来看,李林依旧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还能长期维持住优势。但要想彻底解决阿赖耶,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将所有智慧生命赶尽杀绝——想要根除智慧生物通过“活下去”这一共同想法连接而成的集体无意识,唯有从肉体上消灭所有智慧生物。这种代价显然是难以承受的,所以李林只能从不那么暴力的方案中挑选一个。
最后经过反复论证,李林选择的是“早期癌症治疗方案”。
癌症是人体细胞复制失败的产物,正常健康的人体可以通过免疫系统剔除、消灭病变的细胞,从而保持健康。但当身体免疫机能下降、致癌化学物质在体内堆积过多等状况下,免疫系统无法清除癌细胞,癌细胞迅速吸收营养开始增殖,在体内形成病变组织也就是肿瘤。这一阶段就是癌症爆发了。
从纯理论角度来讲,癌症是治不好的,人们能做的只是尽早发现,通过手术、化学治疗、放射治疗、基因靶向药物等手段抑制病情,将病症遏制为慢性病,在漫长的调理过程中最终治愈。可以上措施仅对癌症早期阶段,即良性肿瘤阶段的病人有效。一旦进入晚期,癌细胞转移扩散身,人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让患者平稳且有尊严的逝去。
如果把星球比作一个巨大的生命体,那么阿赖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一种癌症。当前还算是早期良性阶段,既没有恶化,也没有长在胰腺之类麻烦的地方上。完可以通过微创手术切除病灶,然后加以辅助性化疗,通过基因靶向药物控制稳定病情,最终治愈。
这场战斗就是一场手术,第一阶段目标是切除已经病变的肿瘤——教会和查理曼,第二阶段就是辅助化疗阶段,通过给世界注入一剂猛药,灭绝体内潜在的癌细胞。
为了保证疗效,同时将副作用降到最低,李林慎重的选择了名为“展现人性丑陋演出秀”的药物。
自古以来,歌颂人性美好面的文学作品数不胜数,描写人性黑暗的作品相对少的多。可同样是巨着,描写人性邪恶的作品却总是更让人印象深刻,那些深刻直白到近乎残酷的表现手法犹如梦魇,在一代代受众的脑中挥之不去。
这倒不是说受众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又或是人们总是热衷沉迷负面美学之中。每个人都喜欢沐浴在阳光下,没有哪个正常人喜欢待在阴暗潮湿的下水道沟渠里。只是出于精神卫生的需求和集体生活所必须的道德基准约束下,人们多少会下意识地避开丑恶之事,以便让自己处于“正常人”、“好人”的立场上,而不是相反。如果有喜欢特立独行,标榜“叛逆”、“非主流”的家伙要否定这套机制,热衷反其道而行,那么那些逆社会潮流而行的家伙最终下场不是被社会就是被暴力机构淘汰。
描写人性黑暗的作品之所以能给人强烈的冲击和深刻印象,能冲破大众对黑暗丑陋之事的厌恶,成为经久不衰的话题,根本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作为直接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关键神经信号,痛觉比任何一种感官都来的强烈。直面人性黑暗面带来的冲击等于是精神层面的痛觉,比起稍纵即逝的幸福感和快乐,当然要深刻的多。
描写人性黑暗的作品尚且能造成如此冲击,换成更直接、更直白的真人现场秀,人们又会有什么反应呢?透过影音图像,近距离直观并非演技,而是所有人兽性彻底爆发的光景时,人们会做何感想?
恐怕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冲击,说成是精神毒药更贴切吧。
没有人看过那种卑劣肮脏的事情之后还能保持平静,看到人类可以如此简单的变成野兽,忠诚、信仰、友情、怜悯……一切美德能够如此轻易地被抛弃和践踏,人们可以如此残酷的对待一位他们曾经为之崇拜的敬仰的英雄。即便是旁观者也不可能继续泰然自若。
不知道?不明白?不了解?
这些借口和理由在事实面前只是一堆苍白无力的文字,每个人其实都清楚,人可以变得多么卑劣,每个人的心底寄宿着怎么样的野兽。只是每个人都假装忘记了,尽量不去沉湎其中,以此保证自己不至于堕落成野兽。当所有人无法再视而不见,被强迫正视这些问题时,还能有人指着画面里疯狂嗜血的两脚兽——那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类——说出“人性本善”、“人类还是有希望的”之类的话语吗?每个人还能再将善意和信任的目光投向别人吗?
不可能。
就算成年人还能设法自我辩解和催眠来维持,白纸一样的孩子呢?直面过人性最黑暗的部分被释放出来时的景象,看过成年人堕落疯狂颓废的面貌后的下一代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只要能通过这种精神洗礼在人群心中根深蒂固的种下“反抗毫无意义”、“人类毫无希望”的种子,初期阶段的治疗就算是完成了。尽管还存在病情反复的危险,不过随着最危险的病灶被切除,持续进行辅助性化疗,癌症就算是被控制住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调理管控阶段,相信通过长期坚持不懈的组合治疗,应该能最终治愈。
这才是这场战斗的核心目的。
教会也好,查理曼也好,甚至包括罗兰在内,都是为达成这个目的所预备的祭品。至于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挣扎,能不能再现之前的奇迹……谁会去关心一件结局已经笃定的事情呢?哪怕真的存在所谓的期许,也只剩下罗兰能否跨过这个绝境,进一步成长而已。
相信着人类,相信着世界,相信着可能性——最终却被自己相信的一切所背叛,罗兰是会就此一蹶不振,还是能跨过这个地狱,成长为更了不起的人。
如果他还能活下来……跨越过死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