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咨询费,三百块……这是什么钱?啊?这是什么!你咨询了个什么信息值三百块钱?啊?”
苏乙列的清单不长,就两项,怎么看都有股子敷衍的味道在其中。
只是看了第一项,李新民就火冒三丈。
苏乙叹了口气道:“厂长,您不会觉得工人理论学习实验基地这么好的主意,是我想的吧?”
“不是你吗?”李新民瞪眼,“你的意思是,这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这个主意收了你三百块钱?”
“这个主意不值三百块吗?”苏乙反问,“厂长,我问的这个人可是个高人!只要他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您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提过的《上访九十九法》吗?”
“你可别提你那什么九十九法了!”李新民没好气一摆手。
要是没那九十九法,我也不至于招惹到你这么个货。
好么,认识才几天,我特么八百多块钱搭你手里了。
前面两次的钱好歹算是借的,还能还,这一次的钱可是“活动经费”。
这是不用还的钱!
我特么……
李新民越想越来气,越来气越看苏乙不顺眼,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给苏乙贡献了好几波破了峰值的怒意和恶意。
“我也不是想跟您提这个九十九法,而是想跟您提给我出主意的这个人——树先生!”苏乙道,“当初我来京城,那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管我去问谁,谁都觉得我绝不可能拿到这红星轧钢厂的工作,让我别白费劲了。但我找到树先生的时候,人家把握十足告诉我,不但能帮我得到工作,还能得到好工作!您看,现在我怎么着?来京城的目标是不是都实现了?”
李新民怔了怔,被苏乙说的事情吸引住了。
按照常理来说,他绝不可能给苏乙提供工作,还特招他入厂,但偏偏他就这么做了。
回想起苏乙进场的过程和自己想法的转变,李新民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有种被人拿捏住牵着鼻子走的嫌疑。
而他之前一点都没察觉到!
“你来求工作的事情,真是这个树先生指点的?”李新民面色阴晴不定问道。
“那还能有假?”苏乙道,“不然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愣头青一个,我凭什么一来京城就站稳脚跟?”
顿了顿,苏乙道:“我跟您交个底厂长,我得到现在的工作,也是给了树先生咨询费的。而且我还答应带他来京城,负责他这一路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为了这个工作,我付出的可不少。这回能花三百块钱办成这么大的事儿,人家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最低价钱了。”
“人家树先生可是说了,就这个主意随便卖给哪个大领导,别说三百,三千都能叫得上价!”苏乙对李新民道,“厂长,树先生可不是乱吹牛的人,您真觉得这三百块钱贵吗?”
李新民盯着苏乙看了好久,眼神从惊疑不定到逐渐恍然。
“原来你后面是有高人指点……原来如此。”李新民道。
苏乙表现出的能力和心性,一度让李新民觉得这个人不好驾驭,有失控反噬的危险,所以他对苏乙的态度是六分用,四分防。
但现在冒出来个树先生,李新民觉得这反倒更加能解释苏乙的“妖孽”,同时他对苏乙也放心不少。
“这个树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李新民问道。
苏乙摇头:“不知道来历,人家也不说。而且在我们屯子几十年,大家都以为他是傻子。只有我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他也只在我跟前显出本来的样子。厂长您也甭打听了,人家说了,要是我敢暴露他,我以后就再也别想找到他。他是高人,关键时刻是能给咱帮大忙的,您也不想我得罪他吧?”
“……”李新民郁闷摆摆手,这特么叫什么事儿?
但苏乙这一通忽悠,算镇住了李新民。
原本觉得离了大谱的三百块钱信息咨询费,现在竟也觉得“贵有贵的道理”了。
同时他对这个树先生也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要不是苏乙有话在先,他还真想见见这个树先生。
不光是为了验证苏乙所说的真假,也是因为如果真有这么一位高人,那就很有结识一番的必要。
李新民面色稍缓,拿起清单继续看第二行——
“交通费一百九十八块七毛二……”
“来自李新民的怒意+100.来自李新民的恶意+123……”
李新民面无表情看向苏乙,苏乙无辜眨眨眼,对他点点头。
对,你没看错,就是交通费,就是这么多。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说这个树先生就在京城,不用坐飞机去国外吧?”李新民幽幽地道,“你告诉我,这小二百块钱的交通费你怎么解释?”
“说起这交通费,就得说说我跟这树先生的联络方式了。”苏乙道,“我跟这树先生约好了,每隔三天的下午两点我可以去找他一趟,过时不候。他暂时在回龙观那边落脚,今天正好是我跟他见面的日子。去回龙观的车要到下午四点才有,错过了今天,我就得四天后才能再去找他,时间就来不及了。厂长,您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去找他?”
“当然最好是骑自行车过去了。”李新民不假思索道,“自己骑车时间自由,从这儿到回龙……”
说到一半李新民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等等,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买了辆自行车吧?”
苏乙竖起大拇指:“要不说您是厂长呢,我还没说您就猜到了。”
“来自李新民的怒意+133……”
砰!
李新民忍不住拍案而起。
“苏援朝你简直胆大包天!”他惊怒交加指着苏乙厉声喝骂,“你这是明目张胆假公济私中饱私囊,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别以为你办成个事情就是不可或缺的功臣了,别以为你可以恃才为傲为所欲为,没有你苏援朝,我的事儿照样办!你太过分了,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厂长你说你怎么又嚷嚷起来了?”苏乙无奈道,“您倒是听我解释呀。唉,我这么做是有合理正当的理由的。”
“我不听你解释!”李新民怒不可遏一摆手,“你想吃鸡蛋,有必要买只老母鸡回来吗?就算你真的需要自行车,你也可以跟我开口,我分分钟给你搞一辆,你有必要自己去买新的吗?你今天说破天也别想在这件事上狡辩!我告诉你苏援朝,这件事你必须付出代价,你太猖狂了!”
苏乙刚要开口,就听有人敲门的声音,紧跟着杨宝瑞推门而入,笑呵呵道:“哟,这是谁惹新民这么生气?又拍桌子又瞪眼,声音大到走廊里都听得见。”
眼见杨宝瑞进来,李新民不得不咽下怒气,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迎上来道:“厂长您来啦?有什么事情让童秘书交代一声就行,要么我过去也行,怎么还亲自来一趟?”
杨宝瑞道:“这事儿非得咱俩亲自碰碰头不可,童秘书说不明白。”
李新民心生疑惑,看了眼一边的苏乙,脸一板道:“你先出去,但是先别走!你的事儿待会儿再说。”
“好。”苏乙笑呵呵点头,就要出门。
“小苏同志留一下,这事儿跟你也有关系。”杨宝瑞却摆摆手,示意苏乙先别走。
李新民一怔,随即立刻警惕起来,看看杨宝瑞,又看看苏乙,迅速冷静下来。
“小苏把门关上,去倒两杯茶!”李新民毫不客气使唤起了苏乙。
“好。”苏乙笑呵呵应下,倒茶就倒茶吧,拿人家五百块钱,人家让你倒杯茶不过分吧?
苏乙去倒茶的时候,杨宝瑞先是笑呵呵跟李新民寒暄着车轱辘话,等苏乙忙完他才对苏乙也招招手道:“小苏,你也坐下。”
苏乙倒也不客气,搬张椅子来就坐下了。
两个厂长都坐在沙发上,苏乙的椅子比沙发还高,两人再看苏乙都得仰起头来看,搞得苏乙居高临下的样子,让两人心里都很别扭,齐齐给苏乙贡献一波恶意。
苏乙恍若未觉,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小苏,今天你是不是去日报社提出了一个提案,并邀请了日报社的记者来采访?”杨宝瑞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
李新民眼神顿时一凝,微微眯起。
苏乙倒是神色如常点点头:“是有这回事,这件事我跟李副厂长已经汇报过了,并且提交了书面材料。”
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出来,并且把李新民推到了前面。
我就是个干活儿的,具体的你问李新民。
“来自杨宝瑞的恶意+88……”
“来自李新民的喜意+66……”
不等杨宝瑞再问,李新民就急忙抢先道:“这件事是我吩咐小苏去做的,我是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要形成一份完整提案跟上面汇报,援朝呢,是大学生,文笔好,我就把我的想法跟他说了,让他根据我列的大纲,形成最终的文字材料。这不,他刚写好交给我,我还没来得及沈阅检查呢。”
李新民顺杆子往上爬,不管怎么样,先把这功劳占了再说,这样才能在杨宝瑞面前把握主动权。
杨宝瑞心里顿时就是一沉,看向苏乙:“小苏同志,是这么回事吗?我怎么听日报社的同志说,这提案是你的想法,当时你都没跟厂子里汇报过?这怎么跟新民说的不一样?”
杨宝瑞也不怀好意,为了抢回主动,又把苏乙架在火上。
苏乙这时候无论承认还是否认都不对。承认了等于揭穿李新民之前的谎言;否认的话,杨宝瑞现在一个电话,就能揭穿苏乙的谎言。而一旦这件事有人说谎了,杨宝瑞就有机会抓住这点从中争取主动权。
“是李厂长让我这么说的。”苏乙笑眯眯回道。
这话一出,两个领导齐齐一怔,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
苏乙又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说是李新民的意思。
至于为什么,那你杨宝瑞问李新民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宝瑞看向李新民,等着李新民的解释。
李新民表情不变,脑子却在极速运转,笑呵呵解释道:“是呀,是我让小苏这么说的……我是因为……呵呵,这不年轻人,总得给他锻炼的机会嘛,这份提案毕竟是有小苏的功劳在里面,他毕竟是帮我润色了一下稿子,我让他这么说,主要是惜才,想给他机会。”
仓促间,李新民也只能这么解释,他现在已经完全被事情牵着走了,只能随机应变。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但起码能圆过去,也没法拆穿。
杨宝瑞笑呵呵道:“新民高风亮节,让人钦佩啊。”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嘲讽意味十足。
你李新民不抢别人的功劳就不错了,还发扬风格提携人才?
开什么玩笑?
李新民笑呵呵摆摆手,一副谦虚的样子,竟真把这话当夸赞了。
对于李新民的脸皮杨宝瑞早有领教,所以他也不纠结,话锋一转又问道:“既然有这么一份提案,新民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组织汇报,而是跑去报社跟一个报社记者汇报呢?”
他盯着李新民的眼睛,半开玩笑半开认真道:“什么时候新民你的组织关系调到京城日报社去了?咱们厂里的事情,我这个厂长都不清楚,报社先知道了。上面大领导一个电话打过来跟我追责,问我为什么不按照流程向上汇报材料,反而搞这种歪门邪道……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情,搞得我很被动啊。新民,你邀请采访我能理解,但为什么瞒着我邀请采访?我能知道原因吗?”
杨宝瑞火力全开,问的问题很尖锐。
但这确实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也是李新民刚才想要问苏乙,但却光顾着追究钱的事情,没来得及问的事情。
不过如果这个问题是他问苏乙,苏乙其实很好回答。
为了副主编岗位呀。
我请报社来,就是为了更有把握获得这个职位,有问题吗?
可现在李新民把事情揽过去了,那去报社邀请采访的就成了李新民。
站在李新民自己的立场上,他怎么解释自己的动机。
这就让他很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