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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山傲和宫宝森前脚回到家,苏乙后脚就赶来了。

他往来郑家如进自家之门,下人们根本不用通传,他就杀到了大堂。进门的时候,郑山傲和宫宝森二人正在商量给马三办后事的事情。

苏乙一跨进门槛,两人就都住嘴了。

苏乙进门后第一眼先看宫宝森,两人的眼神碰触到了一起。

苏乙怔住,露出“还真是这样”的无奈和懊恼之色,然后使劲搓了搓脸,似乎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才往前两步,对着宫宝森深深一揖到底,一言不发。

宫宝森面无表情看着苏乙,也不说话。

而苏乙保持着鞠躬的动作,一动不动。

气氛颇为凝固,郑山傲眼神一闪,开口打破沉默:“良辰,知道宫师叔的身份了?”

“知道了,”苏乙缓缓直起身子,面色沉重,“分开后我就托人打探宫师傅的底细,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他看着宫宝森,面色诚恳道:“宫师傅,我绝不希望看到现在这样的结果,这个结果绝非我所愿,此话若有半字虚假,我耿良辰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宫宝森不语,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苏乙。

“良辰。”郑山傲接过话,“我知道你这孩子一向敢作敢当,今儿你得给我和宫师叔一句准称话,马三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苏乙语气凝重缓缓道,“若我没有下重手拆了马三师傅的膝关节,以他的武功,料想区区蟊贼定近不得他身,若我当时多想一层,多忍一下,甚至比武的事情就根本不可能发生,马三师傅,自然也不会出事……”

“马三师傅的死,我有责任,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我手下的弟兄们全城搜捕可疑人员,尽力抓住凶手,给宫师傅一个交代。虽是亡羊补牢,但我只希望此举能略作弥补,也能告慰亡灵。”

郑山傲看了宫宝森一眼,见他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苏乙。

他略微沉吟,又问道:“良辰,你不是受不得激的孩子,更不是一言不合就就伤人致残的暴戾之徒,你接人待物一向宽厚包容,除非是奸恶之辈,否则绝不轻易施雷霆手段。怎么这次一反常态,你既受不得激,又以如此偏激的方式对待马三?”

苏乙长叹一声,苦笑道:“是啊,若是寻常时期,我定不会如此偏激;若是宫师傅早点表明身份,良辰也绝不敢如此造次。此事当真让我惝恍迷离,追悔莫及,唉……”

他摇头长叹,道:“宫师傅,老爷子,接下来我说的话,只为解除误会。我相信老爷子和宫师傅的为人,但出了这个门,我是绝对不认的,也希望二位长辈能为我守口如瓶,否则耿良辰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得严重,哪怕是一直面无表情的宫宝森都眼神闪了闪,下意识认真几分。

苏乙转身到了门口,对守在门外的下人道:“去远处点儿,守着别让人过来。”

“是。”

等下人走远,苏乙又关上了门,这才返回屋内,神色严肃看着眼前二人,缓缓开口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我却从没亲口承认过,今日给两位长辈说句准话,张敬尧,是我杀的。”

宫宝森眼神闪了闪,而郑山傲则没好气地道:“问你几回你都不承认,现在自己说了?”

“老爷子恕罪,只因若只是区区张敬尧的生死,我自然不会瞒您。”苏乙沉声道,“可这事儿牵扯甚大,事关太多人的荣辱性命,哪怕是对您,我也不敢多言。否则就是害了您!”

郑山傲和宫宝森都有些惊疑不定。

苏乙接着道:“我和张敬尧素不相识,无仇无怨,我杀此贼一不求财、二不求权、三不求名,只是为国诛贼,别无他心。”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一片赤诚、舍生忘死之举,等来的不是果府的嘉奖,而是果府的围杀!”苏乙说到此处,语气变得森然,“那晚二十余持枪的便衣特务闯入我家,要将我捉拿。若非我有些本事,今日耿良辰早成了冤死之鬼!”

二老齐齐动容。

他们都只知道苏乙刺杀了张敬尧,如此义举被举国传颂,他也成为了津门大侠。但却不知盛名背后,竟有如此凶险卑劣之事。

“不是哲彭人吗?”郑山傲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事儿,十分吃惊,“街面上都说是哲彭人去拿你,你杀人放火,逃了出去?”

“不是哲彭人。”苏乙摇头,“彼时哲彭人根本不知道张敬尧是我杀的,他们怎么会派人去我家里围杀我?我杀张敬尧,是和刘海清一起筹谋决定的,果府上层知道此事,又清楚我身份的,只有一人,就是特务头子戴春风!”

“是他要抓你?为什么?”郑山傲疑惑问道。

“因为张敬尧的死,他们要给哲彭人一个交代!”苏乙冷冷道,“我非官方人士,乃是民间草根。把我交给哲彭人,既可以撇清果府的关系,又能让哲彭人发泄,一举两得。”

“卑劣无耻!”宫宝森满脸厌恶地说道,这是他这次见苏乙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郑山傲也震惊得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

“我可以为国赴死,但我绝不甘心死于这些无胆小人的阴谋之中。”苏乙接着道,“所以我杀了那些来捉我的人,逃了出来。戴春风担心刘海清为我通风报信,竟遥控指挥他的手下,夺了他的权,软禁了他,逼他出卖我!”

“但海清和我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手足,眼看我即将万劫不复,他自然不会冷眼旁观,更逞论是出卖我。于是他想方设法恢复自由,逃了出去。此事很快被金陵的戴春风知晓,此人丧心病狂,竟号令津门黑白两道追杀我和海清,彼时我和海清都走投无路,海清乃暴烈性情,眼见陷入绝境,决定牺牲自我,舍身取义!”

“他去了日租界,束手就缚,向哲彭人坦诚是他主谋杀了张敬尧,并以投诚为幌子,欺骗哲彭人保护他、让他召开记者会,说出所谓刺杀张敬尧其实是果府幕后主使的真相!”

“他拿捏准了哲彭人的命脉,哲彭人果然上了当。但海清骗得过哲彭人,却骗不过我!我很清楚,海清这么做,只是为了撇清我的关系,抢先戴春风一步,公开刺张的真相,让果府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一旦事成,他不容于国,且哲彭人恼羞成怒下,他必不会苟活!”

“好汉子!”宫宝森忍不住称赞道,“有勇有谋,义薄云天,真想见见这位刘壮士,看看他是何等了得的英雄!”

“刘海清……”郑山傲也颇为动容,“我见过他,以前只觉此人工于心计,却不想他有如此悲壮豪情,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当时另有一友人受海清委托,想要带我离开津门,我从他口中得知信息,推测出了海清的真正目的,猜到了海清彼时已心存死志。”苏乙接着道,“耿良辰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为我赴死?况且我的性格向来是不到最后一秒,绝不轻言放弃,哪怕面临绝境,也绝不放弃求生的希望。”

“于是在哲彭人押送海清赴会之时,我和那位友人半路拦截,救下了海清!为防万一,我顺手捉了哲彭在津门的间谍头目,三野百吉……”

“三野百吉”这个名字仿佛带有一股魔力,当苏乙提到这个名字时,宫宝森和郑山傲的呼吸瞬间一滞,两人眼中都露出无比惊骇的神色。

这个名字最近闻名于全国,因为在前些日子轰动全世界的金陵事件中,三野百吉、南造云子还有黄濬,这三个人的名字频繁出现于各大报纸之上,这三个人的来历过往被扒了个一干二净,但凡关心国事的国人都对此一清二楚。

三野百吉到底是怎么从津门神奇地跑去金陵的,一直是个迷。

可今天,在苏乙澄清自己的解释中,这么个致命的机密消息,似乎就要以这样一种意外的方式,在他们面前掀开一角。

“看来您二位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苏乙叹了口气,“总之,我当时很清楚,留在津门,我和海清只有死路一条!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求活,就只有前往金陵一行!”

说到这里,苏乙看向宫宝森:“我到金陵的那日,见到了两个人。宫师傅,您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

宫宝森怔了怔,心中立刻猜到了几分,不由瞪大了眼睛。

“看来宫师傅已经猜到了。”苏乙肃然道,“就是令千金,还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老仆人!”

郑山傲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苏乙和宫家居然还有如此渊源。

“金陵发生的事情不用我多说,您二位也知有多要命!”苏乙压低声音沉沉地说道,“我耿良辰能侥幸活得性命,已是祖宗保佑。回到津门后更是如惊弓之鸟,时刻忧心受到牵连。不敢瞒二位,回津之后,良辰受到大小暗杀五次,有打黑枪的,有下毒的,还有刺客上门的……”

“各种阴谋陷阱,各种致命危机!短短数日,我已多次在鬼门关徘徊了。是谁想杀我?有多少人要杀我,我不敢问,也不敢说。”苏乙看着宫宝森,“在这种时候,两个在金陵见过我的人来到我面前,说是要跟我比武……老爷子,换了您是我,您怎么想?您能心平气和吗?”

“宫师傅,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也就我当时我看出您气质不凡,身份不一般,心里存了几分忌惮和猜测,再者也不想伤及无辜,否则,但凡我心狠一点,我当时就让手下把你们四个全都乱枪打死了!”

宫宝森和郑山傲全呆呆看着苏乙,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背后居然还牵扯到这么要命的事情。

“就在今早上,我刚倒掉了一杯被下了剧毒的茶水。当时宫师傅您再三激我出手,再加上令千金和我在金陵的见面,我下意识便觉得这又是一场针对我的阴谋!”苏乙继续说道,“泥人尚有三分火,联想到连日来遭逢的阴谋暗杀,我承认,当时只想发泄,想着给你们一个教训,因此才如此偏激……”

“事后我匆匆离去,一是担心此事会有后续阴谋,二是发泄之后也怕误伤好人,所以差遣手下去查宫师傅你们的身份。”

说到这里,苏乙忍不住又摇头一叹:“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我更想不到会导致这样的意外结果。”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苏乙的陈述,让两人都有些恍然的感觉,很多觉得可疑的事情,现在也都豁然开朗了。

怪不得耿良辰当时的反应迥异于平常,原来他误会宫家四人是敌人派来的。

怪不得耿良辰当时形式偏激,原来他沾染上了泼天大事,连日来遭遇阴谋暗杀,在生死线上徘徊,早就如惊弓之鸟……

他们选择这么时候隐姓埋名去试探苏乙——还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

宫宝森心绪难平,心情复杂极了。

他不知道是该继续保持怀疑,还是该感慨造化弄人。

便在这时,一边的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打破了难言的气氛。

郑山傲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接起电话。

“我是郑山傲,你是哪位……哦,小韩啊,你找良辰?他在!”郑山傲看向耿良辰,“我让他接电话。”

说着郑山傲把电话听筒递向苏乙。

苏乙脸色凝重了几分,心中生出不妙预感来。

一线天现在正在北平协和医院里陪护陈识,怎么突然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他快步上前,接起电话:“我是耿良辰。”

“耿爷,出了点状况。”一线天开门见山道,“今天一直给陈师傅看病的安德森大夫没来,换了另一个意国大夫,这大夫一来就要赶陈师傅出院,一点情面都不讲,他还叫了警卫轰我们出去……我们语言不通,本想先出去再联系您,但我突然发现大门口有人鬼鬼祟祟盯梢,我悄悄一打探,这些盯梢的竟然是哲彭人!”

“耿爷,我感觉,这些哲彭人可能是冲我们来的!那个该死的意国大夫,应该是被他们买通了,他们可能要对我们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