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全幽幽看着跃跃欲试想要去抓耿良辰的手下,恨不得掏枪崩了这个睁眼儿瞎。
郑耀全也是上面有人的,金陵发生的大事,蹊跷太多,只是大部分人都想要看到现在的这样一个结果,所以现在事情才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但,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刘海清是什么时候跑到金陵去的?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绑架三野百吉的那辆车为什么是属于福星社的?为什么是一线天开出去的?为什么会被丢弃在梁炎卿侄子的宅院里?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细思极恐。
郑耀全也并不能完全想通其中关窍,不过他至少清楚一点,那就是刘海清也好,耿良辰也罢,这两个人身上的事情水太深,他惹不起。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要听戴春风的话,明明都走了,却要重返津门来。
回来了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那么冲动,到处搜捕耿良辰,还抓了他的师兄严刑拷打,把耿良辰彻底给得罪死了。
其实郑耀全在金陵事发后,他就早有去意了,他想要离开津门,前往赣南,投靠何英秦。
只是临走前,他想要大捞一笔,把福星社在津门的家当全都变卖光了,卷了钱再跑,这才耽误至今。
常没了,福星社这个只忠于常的组织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平津的福星社摊子铺得最大,产业也最多,但现在,全都是他郑耀全一人说了算。
掌握这么大的产业和财富,郑耀全不动心才怪。
这段时日他一直都在变卖各种产业,什么店铺、各公司的股份、房产、货物,甚至是军火。
包括脚行的地盘,他都在往出卖,只不过无论是青洪帮还是三同会,全都是老狐狸,猜出他注定要跑路,根本不要他的地盘,别说给钱了,白给都不要。
反正你郑耀全一走,这些地盘注定要落到我们的口袋里,我们干嘛要跟你谈这笔买卖?
白给?
白给也不要,你白给,我们不得认你这人情?人情这东西,反而是最贵的。
再说了,说是白给,谁知道以后会成什么算不清的烂账?这年头儿,官面上的人大多心都是脏的。
除了脚行,还有很多产业,郑耀全也面临类似的局面。
没人是傻子,郑耀全打着变卖党产跑路的算盘,但大家也都打着等他跑路后白嫖的心思。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郑耀全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甚至不惜绑架勒索强买强卖,费劲巴拉搞了十来天,也才搞了几十万大洋。
他原本的目标,是想凭借这次的机会实现三代上下的财务自由的,但现在的数字,距离他这个目标想去甚远,他当然是不满意的,所以才一再拖延撤离的日子,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拖到了耿良辰回归。
郑耀全心里很不踏实。
他想到张敬尧的死,想到双门镇的几十个哲彭士兵,也想到了金陵发生的种种。
他心中充满了忌惮,越想越恐惧。
“不行,我得立刻离开!”郑耀全咬牙,看向手下,“我之前交代好的车子、汽油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手下回答道。
“通知愿意跟我走的那些人,准备出发,离开津门!”郑耀全道,“三十分钟吧,三十分钟后,咱们就出发,你告诉他们,该准备的赶紧准备,到时间了就走,谁要是赶不及,一概不管!”
“是!”手下肃然应下,又问:“那段锐怎么办?他的入职手续还没办完,严格来说,他还不算咱们自己人。”
“带着吧,”郑耀全道,“这是个小人,有时候很多事情,就得他们来办。”
手下领命而去,郑耀全面色凝重,转身进入里屋,打开保险柜,开始装自己最近十多天搜刮来的金银财宝。
苏乙还没来得及去找郑耀全,刚准备出梁府,就又被人找上门了。
“耿爷,我们社长想见您,他就在门外车上。”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小年轻恭敬地站在苏乙面前,“本来他该亲自拜访的,但他身上有伤,不便随意乱动……”
一线天怕苏乙不认得这人,趴在其耳边悄声道:“是忠义社的,钱进的手下。”
苏乙点头,其实他也认出了这人。
“带路。”
钱进面色苍白,坐在车上。
车门大开着,正对梁府的大门。
见到苏乙和一线天走来,他脸上浮现出笑意,拱手道:“耿爷,小韩,我们又见面了。”
“钱社长,不知道有何贵干?”苏乙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问道。
他也没问钱进为什么知道他在梁府,因为他和一线天根本没有遮掩行踪的意思,任何有心人只要想知道他的行踪,都不算什么难事。
钱进表情一正,道:“耿爷,请恕我斗胆猜测,您是不是想要对付郑耀全?”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在下愿助一臂之力。”钱进表情诚恳道,“如果不是,耿爷您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为什么要帮我?”苏乙问道。
钱进叹了口气,“之前我站错了队,刘区长却以德报怨,并没有怪我,我能做的不多,只能尽绵薄之力,来报答他。”
苏乙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说实话!不然,我们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钱进脸色一变,看着面无表情的苏乙,斟酌片刻,见苏乙面露不耐,这才幽幽开口:“像我这种寒门出身的普通人,想要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就必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手段往上爬。我不敢说我自己高尚,但一句良心未泯的评价,还是当得的。说句不敬的话,如果不是我当初心存愧疚,刘区长他没机会跑的。”
“我想要刘区长看在我钱进良心未泯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不然我这辈子都完了!”钱进道。
“钱社长打算怎么帮我?”苏乙看了钱进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钱进一怔,旋即对苏乙感激一笑,急忙道:“郑耀全这段日子在不计后果地变卖党产,甚至不惜勒索绑架一些商人,搞得怨声载道,民怨四起。”
“他不知道攀上了哪里的高枝,是奔着一去不复返的想法,打算疯狂捞一笔就走。但福星社内部有很多是本地人,郑洁敏带不走他们,也没想过带走他们,只打算分他们点汤汤水水,就打发了他们,然后丢下烂摊子跑路。”
“这些人觉得郑耀全这么搞很不地道,于是就找到了我……现在津门福星社,除了郑耀全准备带走的那十几个心腹,剩下的,已经都站在我这边了。”
说到这里,苏乙已经明白了钱进能帮什么忙了。
也明白他为什么要找自己了。
只怕钱进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回来!
刘海清对此人的评价还真是精准,这个人,你绝对可以大胆地用他,因为他很聪明,做事能力太强了。
但你不能轻易信他,因为他太聪明,做事能力太强了。
当然,经过这场变故,刘海清会不会彻底将此人收服,让他归心,那就不一定了。
苏乙没理由拒绝送上门来的助力,更何况刘海清之前那通电话里,本就想要让苏乙帮他打头阵,试试钱进态度的意思。他还是想用钱进这个人的。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钱社长了。”苏乙点头。
钱进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轻松了几分。
“请耿爷和小韩上车,事情拖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处理掉了。”钱进道。
“有个叫段锐的……”苏乙看向钱进。
“耿爷放心,这个人跑不了。”钱进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刚一提这个人,你就知道是谁,以及他做了什么……
苏乙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钻进了车里。
从钱进刚才那句话里,苏乙可以断定钱进是了解陈识受审之事的前因后果的。
而陈识受审,钱进这种“能力者”要说毫无办法,绝对不可能。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很可能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坐视这件事的发生,目的就是为了今天,通过对苏乙“施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苏乙洞彻世事,明白就算钱进真这么做了,无论是从道德还是情理上来讲,他都没什么错——如果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帮你?
但明白是明白,心里舒服不舒服,就只有苏乙自己知道了。
一路上,钱进都在找机会跟苏乙套近乎,苏乙笑呵呵回应着,没表现出半点不悦来。
到了地方,看门的老远见到钱进来,立刻焦急迎上来,不等车子停稳,他就来到了车窗前。
钱进刚摇下车窗,这看门的特务就焦急道:“社长,正到处找您呢,他要跑!”
钱进脸色一变:“人现在在哪儿?”
“在后院装车,他的人都去了!”这特务道。
“收网!”钱进果断下令。
“是!”特务精神一振,立刻跑了出去。
钱进转过头对苏乙笑了笑道:“耿爷,我们在这儿稍等片刻,您放心,他跑不了。”
苏乙微笑颔首,一副很放心的样子。
大院内。
段锐一身中山装,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郑耀全的人已经通知他,让他待会儿一块儿出发,离开津门了。
郑耀全向他承诺过,会给他一份不错的前程。
“小段啊,你运气真好,”一个特务倚在门口,看着段锐酸溜溜地道,“咱们这些津门本地的弟兄,郑处长谁也不带,但偏偏就带你走,看来他是真的很器重你呀。”
段锐笑呵呵道:“我只是运气好罢了,侥幸为处长办了点事,没想到他老人家这么看重我,真是无以为报啊……”
“唉,你就好了,跟着郑处长去吃香的喝辣的,但我们这些弟兄就倒霉了。”这特务语气更加阴阳怪气,“你们把社里都掏空了,还敲诈勒索了不少乡亲父老,现在你们拍拍屁股跑了,我们不但得守着你们留下的烂摊子,还要替你们担下你们造的孽,被乡亲父老们背地里骂娘……”
段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冷冷看着这特务道:“有本事,这话你跟我去郑处长面前再说一遍去!”
“哟,那我可不敢。”特务讥讽道,“咱可没师父出卖,讨郑处长欢心。”
段锐脸色铁青,走到这人面前一字一字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他不是我师父!”
但凡做了坏事儿的,一般都最恨别人用自己做过的坏事来讽刺自己。
段锐恨透了陈识,因为陈识虚情假意收他为徒,实际上却把他当猴儿耍,浪费他的时间。
咏春武馆开业后,陈识又把段锐收入门墙,段锐本以为陈识就算为了补偿自己,也会给自己个真传的地位。
但没有,他段锐甚至连大弟子都不是!他去问陈识,就这么看不上自己吗?
陈识居然羞辱他,说他无才无德……
段锐尤其恨的是,他认为耿良辰出的风头,本该是他出的。
如果没有耿良辰,陈识就会真心诚意教他,那踢馆的人就应该是他,现在名满津门的人,也应该是他段锐才对!
这一切,都是因为陈识对自己有偏见,狗眼看人低!
所以当他得知黑白两道都在通缉耿良辰和刘海清的时候,他立刻抓住了机会,果断把陈识给出卖了。
他其实还打着漂亮师娘的主意,只可惜,赵国卉刚进来就被放出去了。
陈识的手脚筋,就是段锐亲手挑断的,当时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陈识,他当时心里爽快极了,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只可惜,最后陈识还是没有死,被放了出去,这让段锐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恐惧。
他一直觉得,只要陈识死了,他这个逆徒做过的丑事,自然会被掩盖,被人淡忘。
但陈识活着,他总感觉自己的裤子随时会被人扒下来,露出丑陋的屁股来。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郑洁敏很赏识他,决定带他离开津门,他觉得郑洁敏真的是自己的贵人。
只要能离开津门,换个地方重新开始,那就不会有人知道他这段不堪的过往了。
所以面对这个特务的讥讽,他的反应才会如此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