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听了心里一沉,拿起折子看过了,转手递给了弘历,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终究还是没能挺过这一关!”
“是啊,”弘昼一边双手接过折子一边说道:“昨儿个我和镜湖遇到吴谦还问起老太太的病情。”
“吴谦回说十分的凶险,若是能挺过去则立冬之前都无大碍,若是挺不过去那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还真照着他的话来了。”
“刚还说到人手不够使用,这陈宏谋丁忧守制,南洋大臣衙门又要出缺儿了。”
“陈宏谋不能守制,”乾隆道:“南洋大臣衙门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咱们去年年初在叶尼塞河大败俄军后,整个欧洲都传遍了。”
“现在福建到澳省的航路上风平浪静,在中途的港口停泊补给时,遇到的一些外国舰船都主动和咱们的水师打招呼,很是友善热情。”
“所以兆惠把往来的战船改为二十艘一个编队,几十个编队往返于澳省和本土间。”
“每隔十天八天就有一个船队到泉州港,经常是这一个船队装上了迁过去的百姓和澳省所需的物资还没来得及出发,下一个船队已经进港了。”
“这么多的事情,派一个生手去,且不说能不能经得住每天过手无数金银的诱惑,就是把差事都熟悉起来那得需要多少时日?”
“澳省那里局面已经打开,迁移人口和所需的物资都耽误不得,这个时候让陈宏谋回去守制三年,那朝廷要蒙受多大的损失?”
弘昼这时已经略略的看过了陈宏谋的折子,听了乾隆的话,又道:“可是皇上想必也看见了陈宏谋折子里的话。”
“他已经料到朝廷会夺情,命他素服办差。所以再三陈情,言辞恳切,言明他常年在外任上,极少在母亲堂前尽孝。”
“求皇上一定准他丁忧守制,皇上若要夺情,只怕……”
乾隆轻轻摆了摆手道:“不只是陈宏谋要夺情,整个丁忧守制的制度都要改,就从陈宏谋这里开个头而已。”
“尊老敬亲、善事父母,人之大德也,朕也是以孝治天下,这个宗旨不会变。”
“只是丁忧守制的规矩通行了千百年,如今时移世易,整个世界都面临着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些规矩也要改一改了。”
“朝廷选出一个人才本就不易,能历练出来的又是难上加难,德才兼备者更是可遇不可求。”
“正当为国家出力的好时候,丧父守制三年,丧母又是三年,有很多人六年的时间就白白的虚度了!”
“于国家,于个人不都是莫大的损失?所以朕想把这丁忧守制的制度废除了,你们觉得如何?”
“皇上的心思臣等尽皆领会,但臣以为这事应当慎之又慎!”张廷玉道:“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孝为八端之首。”
“《孟子》有云: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
“恕臣直言,倘若让天下官员都背弃了孝道,失了大德,又如何能够指望他们忠君报国?还望皇上三思!”
“朕就知道你会和朕来打这个擂台,”乾隆和颜悦色的道:“不止是你,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反对,索性今天咱们就来辩上一辩。”
“孔子曾说过: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孝经》中也有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可见孝的根本在于一个‘敬’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光宗耀祖,扬名于世,不也是孝?”
“从孝敬双亲开始,继而诚意事君,勤劳王事,最后成就自己的一番功业,忠孝两全,以显父母,这还是孝!”
“衡臣老相,朕说的可有谬误?”
张廷玉道:“皇上说的自然没有谬误,朝廷重臣遇有丁忧,夺情办差、守制起复的事情也很平常。”
“但皇上若是改了这礼法上的规矩,不分官职大小一律免了丁忧守制,只怕普天下的官员会认为朝廷太过不近人情。”
“呵呵呵,”乾隆轻笑道:“你说的那是礼,不是心!”
“朕敢跟你打一个赌,让在京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都来议一议这事,若是赞成的人多,就按朕说的办;若是反对的人多,这事就作罢,如何?”
张廷玉也笑道:“臣自然不能跟皇上打这个赌,不是因为臣怕输,而是因为君臣有别,臣不敢造次。”
“但臣还是以为,若是让在京的官员个个都来表态,怕是没有多少人会赞同。”
“呵呵呵,是朕要和你打这个赌,你就是应了也不为不敬。”乾隆笑道。
“但若是像你那样的办法,让人家挨着个的来表态,众目睽睽之下,还不都违心的说假话?自然是反对的人多。”
“要想听到真心话,必须要按朕的法子来才成。”
“敢问皇上,是什么法子?”张廷玉道。
“也不必专门的兴师动众,就让官员们用最平常的纸,在家中时便写上对这事是赞成还是反对,不记姓名,也可以让他人代笔。”
“下次叫大起儿时,在乾隆清宫门前立几个大木箱,让他们依次的从木箱跟前走过,将叠好的纸投进去。”
“相互之间也不许打听过问,违者处分。这样一来,纸上写的什么只有天知地知,自己心知。”
“待朝会后官员们都散了,再让人将箱子里面的纸都取出来,挨张的打开计数。”
“所有的军机大臣在一旁监督见证,统计出是赞成的人多,还是反对的人多,则输赢立现,如何?”
乾隆这个法子,一下子便把张廷玉将住了!
他在上书房和军机处呆了几十年,对下面官员们的情形再了解不过了!
世上的人,尤其是混迹于官场的人,也包括他自己在内,哪个不是有好几副面孔?人前是一副,人后是另一副;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朝廷向来都是官多缺儿少,在吏部记名候补的官员一抓一大把,张廷玉见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