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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廷琛起身,随意披了件大氅离开大帐。

经过判儿的身边,他居高临下,冷冽摄骨地瞥一眼这个少女。

判儿有点被他阴森森的气势吓到,急忙一溜烟奔进帐中,“苏姐姐!”

她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倾诉给苏酒听,倾诉完了也不忘气揪揪地抱着肚子,“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想当初本姑娘贵为北凉公主时何等风光,莫说给人做衣裳,就算是我父王,也没享受过我亲手烹制的茶水!就他宿润墨事儿多,茶水烫嘴他不知道歇一歇再喝啊?!”

苏酒默默听她吐槽。

判儿抱怨完,忍不住道:“苏姐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觉得宿润墨对我发脾气是对的?难道我委曲求全的还不够?”

苏酒望向她,少女的眼眸深邃明亮,宛如北凉的月光。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宿润墨自幼颠沛流离,却又当了很多年的权贵,他的人生经历造就了他复杂的性格,他爱高门贵女,爱规矩礼仪,比普通男人更好面子。他比谁都要更爱自己,想让他对你动心很容易,但想让他爱上你,很难。”

她分析了一通,文绉绉的判儿不大能听懂。

苏酒抱了抱她,“简而言之,爱上宿润墨是一件很苦的事……而现在,只是开始。”

高门世家的宅院争斗多可怕啊,那高高的院墙将女人囚困一生,令她们的余生都只能围绕男人和子嗣,如同花儿般凋零在不见天日的灰暗里。

可真正囚禁女人的并非是深宅大院,如同她幼时在江南乌衣巷,祖母和几位姐姐蕙质兰心天性纯善,可见心若自由,哪里都是自由。

只是判儿的心早已陷入囹圄,她自己不肯走出来,别人说再多都没用。

判儿倒在榻上,睁着眼睛盯了半天帐顶,忽然有些疲惫地拽起缎被蒙住脑袋,“苏姐姐,天太晚了。那些烦人的事情,还是明日再说吧。”

苏酒示意婢女替她脱掉靴履,“你高兴就好。”

……

翌日。

因为判儿霸占了苏酒一宿,晨起用早膳时萧廷琛的脸色并不好。

判儿识趣地早早溜掉,没敢触他的眉头。

用罢早膳,萧廷琛吩咐白露道:“给你们小姐打扮得端庄些,今儿有贵客要来。”

白露称是,领着几个小婢女认真地给苏酒梳洗打扮。

苏酒端坐在妆镜台前,镜中少女穿淡金色琵琶袖绸袄,腰间系一条深翠绣金百褶裙,云髻上斜斜插一柄珍珠赤金发钗,果然如萧廷琛所言般端庄婉约。

她被扶出屏风,正好谷雨在萧廷琛耳畔低语完毕。

萧廷琛放下书卷,含笑望向她,“贵客来了。”

洪太师被请进大帐,只见萧廷琛端坐在上,身边还坐了个容色端庄艳丽的小美人,果然与先帝有三分相似!

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激动,她按捺住心底翻涌的热切,不动声色地行礼落座。

萧廷琛指关节轻轻叩击案几,薄唇勾着浅笑,“一年未见,太师又英武了几分,不愧是能够击退大雍军队的将领。”

平心而论,洪太师确实称得上带兵作战的奇才。

否则,也不会稳坐西婵国太师之位几十年。

“哼,你少拍马屁!”洪太师冷冷呵斥,“一国天子说话没个正经样,算什么天子?!”

萧廷琛笑容更盛,指尖挽起果盘里一朵装饰用的花,随意飞掷向洪太师,“太师也是女子,说话怎么可以如此粗鲁?不如学学朕的才人,笑不露齿,矜持含蓄,这才叫女人味儿。菊花傲气,这朵魏紫赠给太师,可配太师高风亮节,凌寒不屈。”

苏酒听得起鸡皮疙瘩,快要被他恶心死。

洪太师脸色也不大好看,一把将魏紫捏成齑粉,沉声道:“少给本太师来这套!萧廷琛,你说这位北星儿是我家先帝的遗孤,可否容我问她几个问题?”

“太师随意。”萧廷琛单手托腮,优哉游哉地拣起花生米扔嘴里。

洪太师果然不客气,连着问了苏酒生辰八字、爹娘生平等等许多问题,好在苏酒曾经牢牢记熟了萧廷琛给她看的那些纸,因此对答如流,仿佛她自己果真就是北星儿。

她面上一派沉静,只是心里面早就掀起了惊涛巨浪。

原来萧廷琛要她假扮北星儿,用意是在这个地方!

他希望西婵落入她的手里,如此一来大雍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完成对西婵的掌控,联手对抗阴阳鬼狱的南下!

怪不得他不准她泄露身份,想来也是打算好好瞒着各路眼线的。

洪太师问完所有问题,帐中陷入了静默。

苏酒心跳如雷,小心翼翼观望那位老太师的脸色,不知道她是否信了自己的话。

洪太师捏着一盏白玉酒尊,紧紧皱起英气的剑眉,苍老的瞳孔之中情绪莫名,似乎相信了她的身份,似乎又什么都没听进去。

萧廷琛不疾不徐地叩击着桌案,咚咚声越发显得帐中寂静。

过了很久,洪太师不紧不慢地嗅了嗅酒香,正色道:“说起来,皇上从前宠爱的那位苏姑娘,不知现在何处?”

立在萧廷琛背后的吴嵩,代为答道:“苏姑娘不幸早逝,死在了南疆王都。我家皇上颇为遗憾,因为见北才人的眼睛与苏姑娘生得像,所以才召她伺候。只是没想到,才人身份不俗,竟是西婵皇族之人。”

“呵……”洪太师笑了,“一向听闻皇上与苏姑娘深爱彼此,怎么她才死不久,皇上就急着宠幸其他女子?难道从前的恩爱,都是作假?”

吴嵩还要解释,萧廷琛抬手阻止。

桃花眼潋滟着温润笑意,他嗓音清越:“洪太师果然厉害,晚辈甘拜下风。”

“砰!”

洪太师猛然捏碎手中酒盏,骂道:“妄想用别人混淆我西婵王族的血脉,借此掌控我西婵江山,萧廷琛,你的手段可真是下作!”

碎玉割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淋淋漓漓地滴落,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苏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洪太师发现了她的身份?!

萧廷琛也不急,徐徐笑问:“敢问太师,你如何发现北星儿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