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
浑浑噩噩的李毕领着一个酒瓶子,在偏僻小路里趔趔趄趄。
他是一名流浪汉。
老婆,孩子,父母,家,全被一场海啸吞噬。
度过那糟糕的一天,世间再添一位灵魂无处安置的浪子。
“咕噜,咕噜。”李毕举起酒瓶子,往嘴里大口大口灌酒。
“咳咳,哈,咳咳咳咳。”
忽地,他似乎被酒水呛到了,剧烈咳嗽,咳出大量血水。
‘好痛,肚子好痛啊。’
‘胃出血,还是什么?’
‘呵,无所谓,要死了吗?’
‘秀婷,大宝,我来陪你们了。’
李毕沉重的眼皮渐渐合闭,意识沉入黑暗之前看见一个钢铁侠从天而降。
‘临死前的幻象吗?’
想着,他彻底失去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
脑子重新开始工作。
耳边传来一系列噪音,有人在交谈。
李毕努力睁开双眼,看见一片重影的白色天花板。
十几秒后,扰乱的重影合叠,视线恢复正常。
“你醒了?”一位有点婴儿肥的小护士平静道:“恭喜你,成功走过一遭鬼门关。”
“你的症状是胃出血,幸好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
“啊......”李毕张了张嘴,没力气说话。
“你是想问医疗费多少吧?”小护士自问自答:“不用担心,救你的那位帅哥帮你垫付了所有费用,所以好好养伤吧。”
“你的病需要先在这里住个十天八天,观察康复情况,这段时间不需碰酒,碰辛辣食物,最好只吃流食。”
“呃,啊......是,谁,救.......我,我。”李毕使出吃奶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喉咙剧痛沙哑。
“是想当面答谢人家吗?”小护士笑道:“算你有点良心。”
“先喝点水等一下,人还没走,我去帮你叫他。”
说罢,小护士转身离去,李毕拿起床边的水杯喝了几口水,顿感喉咙好多了。
不一会儿,苏灿到来,肩膀盘着一只三尾狐狸,引人瞩目。
‘那是什么新品种宠物?’
‘狐狸吗?’
‘不,应该是最近流行的狐狸狗吧,仿真度真高。’
李毕念头急转,缓缓道:“你不应该救我的,白白浪费你那么多钱。”
“为什么?”苏灿略为诧异。
“因为我在寻死。”李毕用最平静的语言说出最可怕的话。
“呃呃呃呃。”苏灿委实无法理解,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想不开。
“当人不好吗?”他问。
“当人有什么好的?”李毕反问:“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哪一件不苦得肝肠寸断。”
“做人如此之苦,我宁愿当只什么都不懂的野兽,杀生,吃肉。”
“可是当人也有好的一面。”苏灿举例道:“比如可以和同类交流,享受关怀;可以接触各种奇妙的知识,启蒙智慧;可以追逐梦想,品尝成功的果实......”
“呵呵呵呵呵。”李毕冷笑不已:“你为何如此天真?”
他支撑起身子,走到窗前,指着外面排着长队的救济点冰冷道:“看看那些人的样子。”
“麻木,凄苦,无奈,却无力改变现状。”
“他们的快乐总是转瞬即过,大多数被淹没在各种各样的负情绪堆里。”
“我来告诉你,大多数人只是披着一身人皮的家禽而已。”
“他们有的是狗,阿谀献媚;有的是猪,好吃懒做;有的是雄鸡,勤奋自信却终其一生飞不上天。”
“有钱,有力量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能肆意享受你说的好处。”
“但这些‘人’善于书写有利于自己的规则,划定阶级,驱使同类。”
“我成不了这些人,我没钱,如果我有钱,就不会连逃难的汽车都买不起,就不会亲眼看着我的妻子儿女死在我面前。”
“不是所有人有权利享受当人的乐趣。”
“或许根本没有人享受过当人的乐趣。”
“也没有人搞得清自己身为人的本质是什么。”
“生而为人,是多好?是多坏?”
说着说着,李毕掩面而泣,他在哭自己的无能为力,在哭自己的卑微渺小,在哭自己的为人失败。
“.......”苏灿无以为对。
在学习做人的第一站,他受到了打击。
原来‘人’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美好。
大多数人活得身不由己。
做人苦,做人难,苦难到有些人宁愿放弃生而为人的身份。
他帮不了这个哭成小孩的男人,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安慰吗?
没有身临其境的经历,有时候安慰的话比落井下石更狠。
思来想去,苏灿决定转身离开。
“啾啾。”小狐狸蹭了蹭苏灿的脸,宽慰他低落的心情。
“谢谢你,小红。”苏灿抬起嘴角笑了笑,走出病房,来到大厅,随便找一排座椅坐下。
抬头望着天花板,烟雾缭绕。
有人在窗户旁吸烟,而风是往里面吹,把烟雾吹到大厅,弄得医院乌烟瘴气。
吸烟的人不止一位,苏灿扫过他们的脸庞,眉角总有抚不平的皱痕。
‘医院......’
‘我讨厌医院。’
他猛地升起逃离这个地方的念头。
这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令人窒息。
想做就做了,苏灿向医院大门走去,与匆匆进院的人流逆行。
一步一步的,他即将跨过总院大门,离开这儿。
“兄弟,听说了吗,又有人跳楼自杀了。”
耳旁,两位青年的交谈让苏灿放缓脚速。
“是啊,头先着的地,没救了。”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呢?”
“还行,至少解脱了。”
“......”鬼使神差的,苏灿调头往回跑。
他看见医院大楼左侧,一大堆人围挤聚集,保安在努力清场,便挤进去探目而望。
是那个几分钟前还在哭的男人,他选择面朝天空的跳下高楼,结束一生。
死时的脸色很平静,或者应该说面无表情。
围观者们纷纷摇头叹气,也有不忍直视的。
他们看着一个同类死去,神情依然是麻木,凄苦,无奈。
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变化。
“做人真的那么难吗?”
“那我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苏灿呆呆愣愣,眼角莫名其妙留下了泪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啾啾。”小狐狸伸出舌头舔舐他流下的眼泪,主动蹭弄他的脸。
“啾啾.......苏.......吱......苏.......灿.......别.......啾啾.......哭。”
小狐狸结结巴巴,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