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知县倒有三个姓赵,赵宋王朝真不愧是个家族企业。
知县们都是被张镝下文“请”来的,因为最近自己要实施的各项政令都不太顺畅,事务官们拿着州衙的公文到了县里也得不到重视,主要是在五大家族的梗阻下,知县们没动力也没能力来支持上级的政令,而且大宋朝地方实权都归中央,上级官府也没资格对下级官府的具体施政指手画脚。张镝这次就要让各位知县们明白,在泉州,要学会听领导的话,听话是不会吃亏的。
看过七份拜帖,张镝便令门房先请各位知县进来,二堂会客。邵靳则行礼退下,按照指示自去安排各项事宜。
“下官拜见张府君!”张镝一到二堂,七个人便齐刷刷的起身施礼,如有排练过一般。
“诸位远来辛苦,请坐,看茶!”张镝落落大方,有礼有节,天然上位者的气质,几位知县没想到这位传言中的上司竟然如此年轻,都暗暗吃惊。
收到知州衙门来的公文已经好多天,各知县才相约同来拜见上官,因为最近局势变化太快,让他们也没法明确自己的立场。短短几个月,宋元两军在浙闽之间拉锯不停,泉州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刚听说行朝要驻跸泉州,转眼泉州又背叛了朝廷,正考虑着是战是守还是降,结果泉州又被光复了。城头旗号变来变去,让下面的人也很难为,站队不好站啊!
多方探听,确定泉州已被大宋的军队拿稳了,七位知县才忐忑的前来拜会。他们此来,一是为了探探风向,估测着泉州城还会不会换旗号二是想向上司打个秋风,这年头兵荒马『乱』,各县日子都不好过,听说泉州开了富窑,扳倒了蒲寿庚,把新来的知州吃的盆满钵满,心想能落下点汤汤水水也够他们喝个饱的了。
“北虏猖獗,肆虐天下,我八闽福地也遭其荼毒,诸位贤令尹能谨守本境,坚持『操』守,忠诚可嘉!”张镝落座,先抛出一堆高帽子,给各位知县一起戴上。
所谓坚持『操』守、忠诚可嘉,真是说的某些人惭愧,人家不投降可不是骨头硬,只是时局变得太快,没来得及表现而已。
知县赵瑶心里忐忑,说到坚持『操』守,他还真没坚持住,因为是泉州首县,附郭于州城。他这个知县的权力很受制约,只能跟着知州亦步亦趋,全无自主『性』。当初田子真与蒲寿庚沆瀣一气的时候,赵瑶为保小命,不敢用胳膊去拧大腿。后来田子真又投向张镝,他也就一道改弦更张,兜转回了大宋的旗下。这是一段黑历史,最好没人提起,就当没发生过,赵瑶也是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当这城里没他这么一个官儿。现在这位年轻的上司非但没指出他曾经投降的过错,反而一并表扬了他“坚持『操』守”,真是不好意思呢。
惠安知县赵仲臣也把头低了下来,一张老脸也不知道红没红,他的辖区靠近兴化,当初听闻元军大举南下,他可是提前写好了降表的,只不过元军败的太快,还没机会送出。被张镝一夸,哪怕脸皮厚也不免觉得有点尴尬,为缓解尴尬,他便接上话头,抛回一顶高帽道:“府君英明神武,连克丑胡,实乃大宋之幸,泉州万民之福啊”
“实乃泉州万民之福!”其余几个知县各怀心思,也连声附和,拍马屁嘛,要拍一起拍咯!
张镝是务实的人,真不大适应这样吹吹拍拍的氛围,笑着摆手道:“诸位过誉了,尽忠王事,乃臣子本分!而今北虏盘踞闽北,旦夕可至,我泉州上下需同心合力,抚民生、修守战。本州正欲求问诸位贤令尹,或有治民强军的建言,还请不吝赐教,若有需要本州的地方,也请说来。”
张镝要拿稳泉州,取得这些亲民官的支持也是必要的,为此让出点好处也无不可。无利不起早,谁会白白听你的话呢,他也知道各县的形势困难,如果提出了要求,不说有求必应,也会尽量满足,先给点甜头,再让你做事,那么万一做不好了也有理由追究责任。
“禀府君,日前北虏过境,四下打草谷,下官县内破家三千余户,上万百姓流离失所,但常平仓已空,无力赈济”既然说到了正题,那就赶紧提要求吧,南安知县康渊抢先开始诉苦。
“我县为防北虏,募乡丁义勇五百人,至今无钱发饷,士卒离心,眼看就要散去”这是德化知县吴一鸣也来哭穷。
“近来盗匪四出,县民多被残害,乡兵弓手无力进剿,恳请府君带兵”这是安溪知县赵必练来求兵马的。
“府君,我县亟需”“我县祈盼”
口子一开,七个县争先恐后,或要钱、或要粮、或要物、或要兵,或者什么都要。
看来,都没把自己当外人,有好处就使劲的要。摊上这样的下属可真是无奈,但谁让张镝财大气粗呢!
自从宋室倾危,朝廷自顾不暇,地方上多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上头没人管,下面百姓也变得不听话,连税都未必收的上来。日子一难过,有的挂印逃跑,有的骨头软就投降了,剩下的也是苦苦支撑,像泉州这样七个县的主官都还全乎的情况已属难得了。
对张镝而言,这七个知县属于鸡肋,没法要求他们像中兴社那么忠于自己,却也没理由直接撤了换成自己人。说他们没用吧,倒也有点用,虽说都被五大家族压的喘不过气来,但在县境内到底还有点威权,若能取得他们的支持,政令推行起来也会便利很多。
基于收买人心和统一战线的考虑,张镝颇为大方的给七个县每县拨款二十万贯,用于近年积欠的各项开支。再给每县调拨正军士兵三百名,协助城防,做好乡兵、弓手的训练。至于粮草,其实泉州城里也不充裕,只能先让各县自行筹措。
每县二十万有点平均主义,但至少不用嫌多嫌少。这钱也不是随便花的,拿钱就得办事。交代给各县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清查全县户口、田地,现有的清册最近的还是淳佑年间编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人都换过一茬了,还用老册子去编牌甲、行三级兵制,肯定是要抓瞎的。
至于每县三百个兵,那是友情赞助,不管需不需要都得收下。三百人虽然不多,算起来也就不到半个营,但作为张镝部下的精锐正兵,普通的乡丁民团就算来三千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在七个县里都安『插』上自己的兵马,就可以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相当于各县兵权全都被一起收了上来。知县们只需要老老实实管好民政,招兵训练和打仗的事情就都交给上头统一指挥吧。
大宋鉴于五代藩镇之弊,奉行强干弱枝的策略,尽夺藩镇之权。兵也收了,财也收了,赏罚刑政,一切收了,州郡日益困弱。虏骑所过,莫不溃散。
就因为朝廷对地方防范太严,像防贼一样防着下面的官员,使劲削弱地方官员的权力,地方官员都需要由中央派遣代理,就连“县令”也都改成了“知县”,表面上一字之差,内在却又本质区别,“县令”是地方全权首脑,而“知县”却是朝廷委派到地方的官员,往深了说,这是中央集权程度上的变化。
原本泉州七个知县就是一盘散沙,没权、没钱、没兵,互不统属,上级也没法指挥下级,怎么抵御北虏?张镝入主泉州,首先就将钱粮兵马一把抓了,控制了他们的饭碗,明确了上下统属关系,整合所有力量,让各属县服服帖帖,这才算真正的一州之主。
同样的,对于七个知县而言,张镝的到来也是件好事,终于有了主心骨,不必像过去那样担心独木难支,惶惶不可终日。上头给钱给兵,把责任都担下了,当然把权力和风险也分走了,安安稳稳做自己太平官多好。
朝廷的泉州,终究是要变作张镝的泉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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