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你觉得我们做的对吗?”
“主公指的是?”
“征服生番,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当然是好事,生番不服王化,世代争斗,年年猎头杀人,我们中兴社”
“我们当然这样想,但这些生番是怎么想的?他们会真心愿意接受我们的王化吗?”
在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候,张镝却没有显示出应有的如释重负的高兴神『色』,他向身边的亲卫蒋武问出了这个矛盾的问题,这场看着如此正义的战役真的正义吗,蒋武当然回答不了这样深刻的问题,因为这更像是张镝在拷问他自己。
还记得自己曾与四明书院的学子们宏论家国,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张镝依然记得当时的自己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情景。他说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说了人的职责是保存文明、守卫正道。那时的张镝,目标很明确,就是要为大宋,为汉家河山,为天下苍生而抗争!
那是张镝的初心。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些年来,很多事情都变了,甚至整个天下都变了,但张镝的初心未变,他依旧时常拷问内心,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
为了华夏文明,为了天下苍生,张镝希望自己一直是这个答案。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张镝几乎已经成了这千里之地的王,拥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一句话可以决定千万人的生死。
张镝必须要用自己的初心,去抵御那不断膨胀的权力所带来的诱『惑』,去抵御那潜藏于人『性』深处的。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做好开头并不难,难得是坚持。古往今来,从不缺乏伟大光荣正确的初心,但能坚持自己初心的又有几个?勇士永远无法消灭恶龙,因为每当勇士打败恶龙,勇士本身就会因而蜕变成新的恶龙。
张镝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恶龙,变成一个暴君,变成现在的自己举着正义的大旗想要讨伐的人的样子。
所以,当胜利即将来临,张镝却反而开始拷问内心,他想知道讨伐生番是否依然是件正义的事情,是否依旧是自己的初心。
战争的意义,永远让人无法说清。
生番年年杀人猎头,愚昧而且落后,让他们归化王道,接受先进的文明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但这个过程何尝不是对他们本来生活的破坏,何尝不是带着碰撞和流血牺牲?
但这种流血牺牲应该是值得的,封闭原始的部落终将被先进的文明替代,与其等到后来者用暴力打破,还不如让中兴社相对文明的力量来唤醒。流求很大,容得下番人,也容得下汉人,互相之间的不适应只是一时,融合才是趋势。
张镝为了苍生,那些生番也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他相信自己归根结底会给包括各部生番在内的天下苍生带去福祉。他更相信自己的本心,那本心就是仁义。
惟仁可以制暴,暴元不施仁义,张镝必能以仁义克之,仁义是大道,大道之行,人心所向,势不可挡!
“我们做的是对的!”张镝长舒一口气,忽然开口对蒋武说道,又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对,主公说的永远都对!”蒋武唯唯称是,虽然他不知道对的是哪里。
总理一定是累了吧,为了军政大事每天那么『操』劳,所以才会那么神神叨叨,打完仗一定要劝他好好休息。
蒋武心中默默的想着。
今日正军主力全都上山搜剿大肚王,番军也多数前去协助,大营里留下的只有张镝的玄甲亲卫和一些杂役、辅助人员。
出门散步,张镝只带了蒋武和几十名玄甲亲卫。
两人边走边谈,不觉间已经走出老远,距离大帐已经一里多路,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上百双仇恨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走过一段坡地,正打算折返回营,东侧高坡上的灌木从中忽然大喊着杀出上百人,居高临下的标枪『射』中了好几个亲卫,虽有甲胄的防护,但伤亡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蒋武的反应极快,立刻组织十几人组成人肉盾护送着张镝往西侧方向的大营撤退,自己则带领剩下的人结阵阻击敌人,同时吹哨向大营告警。
玄甲亲卫是整个正军中的尖子,挑的都是最精强的兵,平日的训练极为严酷,坐卧都不轻易卸甲。
虽说事发仓促,但这些身披重甲的士卒却行动迅速,十几人遮护着张镝一路往西奔跑。
跑出数百步,另一侧的坡上竟又杀出几十名番人,看装束与东面的一样,都像是大甲人。
番人还真是学精了,也知道声东击西。这一次张镝的身边只剩下十几人,为了对付数倍于己的敌人,防护已经明显出现了漏洞。
张镝抽出了佩剑,几年来运筹帷幄,无需亲临敌阵,这百炼明光宝剑已经多久不曾饮血?今日就痛痛快快的大战一场吧!
东边的蒋武已被敌人缠住,分身乏术,西边的大营也不知是否收到警报,尚无援兵。玄甲亲卫虽然精锐,奈何敌人众多,又悍不畏死,难免渐落下风,接连出现伤亡。每倒下一个,张镝面前的防卫漏洞就增大一分。
这一批番人的首领极为年轻,却勇锐难当,手中的铁斧已砍翻了一名玄甲亲卫,而后便直奔张镝而来。
这大概算得上张镝遭遇过的最凶险的情形,之一。
那铁斧形制像是中兴社所产,应是开路队曾用过的,斧柄长、斧身厚重、斧刃锋利,伐木很趁手,现在用来砍人当然也不错。
张镝的剑是百炼精钢所制,固然锋利,张镝的剑术也堪称高明,但剑与斧比毕竟太轻,只可刺击、不宜格挡。而那年轻番人虽然没有什么正规招数,但身手敏捷,手上的铁斧又快又狠,而且带着点不要命的冲劲,让张镝也一时不能摆脱。亲卫们继续产生伤亡,若再这么纠缠下去,让更多的番人围上来的话,张镝恐怕就有危险了。
“呔!哪来的番贼!”
正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却见不远处的岔路上有两人挑着柴火往大营方向去,外貌上看着像伙夫队的杂役。这两个杂役见了这边的战斗非但不逃,反而大喊一声冲了过来。
其中一名又黑又壮的大块头杂役颇为威猛,看他那肩上扛的并不是寻常的一担木柴,而是一大摞三四丈长、大腿粗细的木头,数数有四五根,起码两三百斤重,若是劈成柴火,准保够全营好几天用的。
这黑大汉一边猛冲过来,一边竟顺手抄起肩头这一大捆木头,几百斤重的的木头一把抡过来,仿佛不费力似的。番兵们防备不及,立刻被抡倒了一片。
这么巨大而沉重的“武器”太不常规了,攻击范围是一个几丈半径的大圆弧,碰到了就被拍出去老远,立刻伤筋动骨,番人们只得纷纷走避。
另一名“杂役”虽然没这黑大汉这么猛,但也不怂,抽出扁担,也一同冲了上来,他主要护住那黑大汉的后路,防止番人们绕过来偷袭,一前一后、一长一短配合的十分默契,众多番人不得不转头对付这两名不速之客,张镝与亲卫们的正面压力顿时一轻。
那年轻的番人头目本来眼见得可以得手,却被半路杀出的这两人搅了局,又愤怒又不甘。他仗着身手敏捷,转头一跃而起,跳的老高,想要越过这一捆长木先杀死那黑大个,但他显然低估了那黑大个的灵活度,抡着那么重的木捆还能迅速一提,直接在半空中将他拍飞了出去,飞出十来丈远,拍的这番人头目几乎吐血。
由于两名“杂役”的加入,张镝面临的情形终于没那么凶险,尤其头目的受伤令番人们士气大沮,剩余的亲卫们很快重新组成了防卫圈,与番人们形成了僵持。
西面道路上传来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几百人同时快步跑来,汇聚成轰、轰、轰的震撼巨响,大营的玄甲亲卫们终于前来支援了
阿山为这一次机会准备了很久。
自从那天与大肚王决裂,阿山和曼敦就带领所有的大甲勇士们下山了,就此与拍瀑拉人分道扬镳。但他们并不想与中土人妥协,勇士的荣誉和对中土人的仇恨让他们选择了继续抗争。期间也有几十名软弱者悄悄离开队伍去投奔了中土人,但那毕竟是少数,最后仍有超过一百八十名勇士始终坚定的团结在阿山和曼敦的身后。
他们决定干一票大的!
正面与中土人硬碰硬是不切实际的,所以阿山与曼敦的计划是组织一次偷袭,就像过去偷偷潜入异族部落猎取人头那样,向中土人发动一次偷袭。
偷袭的目标,当然是越重要越好,经过几天的观察,他们发现中土人营地中有一座最大的帐篷,其中有一个年轻的中土男子看起来地位很高,应该是中土人的“族长”之类的,曼敦和阿山一致决定就拿这个人开刀。只不过这中土人的“族长”护卫十分严密,营地里随时都有至少几百人保护在他四周。一连几天,阿山等人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但只要耐心,机会总是会来的,而且是绝佳的机会!
这天午后,负责暗中监视的大甲勇士发现那中土人的“族长”一路走出了营地,而且带的护卫并不多。他随即发出暗号,模仿鸟兽的鸣叫向同伴们报讯。大甲勇士们分成了两部分,曼敦和阿山各带一半人手,埋伏于茂密的草丛灌木之间,就和过去狩猎设置包围圈一样。
中土人的营地设置于一处山坳之内,出了营门就是一条沿着山势蜿蜒的行军道路,道路两旁地势险峻、草木茂盛、鸟兽难行,但习惯在山岭间狩猎的大甲勇士们却能行走自如。
他们的动作轻捷而又迅速,曼敦已经带人在前方一处坡道后埋伏,阿山则带着勇士们隐蔽于中土人回营的必经之路上。
中土人的“族长”与他的随从们经过了阿山的狙击点,完全没有发觉山上有什么异常,闲庭散步似的一路向着曼敦所在的包围圈慢慢走过去。
近了,越来越近!
没过多久,阵阵喊杀声传来,意味着曼敦已经动手了。
阿山却并不急于进攻,他有着普通年轻人少有的耐心,这是一名出『色』的猎人才具备的素质。他在等,等那中土人的“族长”往回跑,就如等一只惊慌失措的猎物。
他很快就等到了,中土人的“族长”虽然没有预想的那么慌张,但他的护卫已经只剩下十几个,大部分都被曼敦牵制住了。
是时候了!
阿山一跃而出,当先冲了出来,勇士们都士气高涨,高呼着冲向目标。中土人“族长”的护卫们战斗力很强,比阿山设想的强很多,而且每一个都穿着坚固的铠甲。不过大甲族的勇士们人数比他们多好几倍,而且有备而来,战斗一开始就优势明显。
阿山用铁斧砍倒了死死挡在前面的一名中土人护卫,然后直指那中土人“族长”。这名“族长”抽出了一件雪亮锋利的兵器,凌厉的向阿山刺去,阿山身手敏捷,没那么容易被刺中,沉着有力的挥动着铁斧让对方不易招架。
阿山越战越勇,似乎是胜券在握了。但后方却在此时忽然『乱』了起来,阿山不禁有些急躁,用力挥了两斧,却都被那“族长”躲过,而且因幅度大了一点,险些被对方刺中。阿山后退几步,与对手拉开距离,懊恼的回头看去,发现后方有两个穿着不太一样的中土人掺和进来,其中一名又黑又壮的中土人抡着一大捆木材横扫,让勇士们都难以招架,阿山奋力一跳,预备先踩中那木材边缘,跃进几步再近身攻击那黑大个,却没料到这黑大个力气如此之大,半空中又用力往上一提,超过了阿山跳起的高度,接着横向一抡,直接将阿山摔出去老远,这一摔让阿山一口气憋住了喘不出来,腰背部阵阵剧痛,仿佛断了骨头似的,想站起身,却半天起不来。
阿山的倒下让勇士们士气顿时一泄,原先的战斗优势逐渐被逆转,双方陷入了僵持。大甲人唯一的胜算就是一开始的那奋力一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后手,越僵持形势就越不利。没多久,从西面传来密集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中土人的援兵到了,大甲勇士们的行动失败了,而且连退路也已经被彻底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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