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十六岁的大甲族人阿山成为了真正的勇士,他第一次出草就带回来一个异族人的首级。
头人曼敦将那人头上尚未凝结的鲜血抹在阿山的额头,传说这样就可以与死者的魂灵合为一体,避免亡灵的报复,还能让大甲勇士更有力量……
流求番部素有猎人头的习俗,他们相信用敌人的首级献祭田地就可以保佑谷物丰收,敌人的鲜血则可以让部落昌盛,少年要想成长为受人尊重的勇士,总要猎取一个外族的人头来证明自己,猎头的过程被称为出草。而且猎取的头颅越多,被猎者的力量越强大,则其给部族带来的福佑也越大。
出草的原因,或者为了献祭神灵,或者是祈求丰收。而对于少年阿山而言,驱动他出草猎头的最大因素就是成为一名受全族人尊敬的大甲族勇士。头人曼敦说过,阿山的爷爷是个勇士,阿山的爸爸也是勇士,阿山也会成为勇士。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他想去北边的赛夏人那里验证自己的武勇,那也是一种复仇,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是去赛夏人的土地上出草时再没有回来。可是头人曼敦总是制止他,每次都说时机未到。
这一次,北边的赛夏人带着很多中土人过了大甲溪,阿山立刻报告了头人,并再次提出出草的请求。头人曼敦思索了很久,久到阿山都决定再次放弃的时候,却看到头人猛烈的搅动了火塘,跳起阵阵火星,然后起身对阿山说:“赛夏人的朋友,不是大甲人的朋友,他们必须退回大甲溪!”
阿山和伙伴们去警告了赛夏人和他们的朋友中土人,可是那些赛夏人用无礼和狂妄做了回应,这更激发了阿山的怒火。头人曼敦没再制止这样的怒火,只是向族中的图腾默默祷祝,并且说:“阿山将成为我大甲族真正的勇士!”
阿山知道自己的请求被准予了。
但出草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严肃的事情,甚至是神圣的事情。
头人曼敦像对待一名真正的男人那样,与阿山谈了很久,主要是交代出草的繁琐规矩,以及需要严守的各种禁忌。甚至向阿山详细的询问了前一晚做的什么梦,分析是吉梦还是凶梦,决定今天是不是要出草。
阿山说前晚梦见了知目鸟在家门口飞啼。
头人点点头,表示这是个吉利的梦,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叫阿山在祖灵前诚心的默祷,行前一定要告知祖灵猎头的理由,期望祖灵保佑。
头人曼敦还找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成年男子,大多是曾经出草成功过的勇士,作为阿山的同伴。因为猎人头不是战斗,猎到头之后就要逃走,所以必须事先决定进攻路线与逃脱路线,还要有接应的人手。
一切准备好以后,头人曼敦把他们送出了门。
这个夜晚,星月被浓云遮蔽,黑的化不开,年轻的阿山将要成为这个黑夜的主角……
远远的,听见了大甲溪的溪流击岸,澎然有声。溪水一侧就是那些中土人和赛夏人的宿营地。
这是阿山第一次出草,却说不上紧张,更没有害怕,是冰冷的平静。
他或许是个天生的优秀猎人,行走无声,悄然『摸』到了中土人的营地外静静地等着。白天已经看到了中土人有很多,所以不能贸然的闯进去。
不知等了多久,阿山等到了机会,就像等到了一只落单的猎物。
那是一个毫无防备的中土人,背对着他,甚至吹起了口哨,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阿山想起十四岁的时候自己捕杀的第一头野猪,也是这样『露』出后背,悠然自得的样子。
但是中土人比野猪好杀的多,阿山的短斧准确而猛烈的砸中他的脖颈,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不像野猪,哪怕受了重伤精疲力竭也还要不住地哼哼。
阿山把这个中土人拖入草丛,用竹刀利落的割下了头颅,就着断头的脖颈,吮吸了一大口热乎乎的血『液』。头人说过,热的血是死去的人还没散尽的力气,要把它增添到自己的身上。作为强者就应该去猎取别族人的头颅,别族的更强者也可以猎取自己的,就像当年自己的父亲和祖父,取回了很多赛夏人的头颅,最终也失去了自己的。
同伴们都来庆贺新的勇士的产生,唱着凯歌回到寨子。
这是莫大的荣耀。
在阿山看来,用敌人的头献祭神灵,神灵就会高兴,谷物就会丰收,猎头的勇士将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就算是失去头颅的死者,当它的血肉被吃下后就与自己融为一体,魂灵也不会再报复。在阿山的逻辑中,这一切都是天然的,正当的,没有任何的问题,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
但这次不同,因为死的是汉人,而且是中兴社的汉人。
清早发现的尸体让整个开路队炸了锅,队员们拿着斧头和柴刀,已经在营地里鼓噪起来,队长如果要阻止肯定是阻止不住的,何况他压根就没想阻止。
正军出身的队长从来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人,猎头事件发生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平息事态,反而是趁着群情汹汹而马上报复。
……
那颗头颅正挂在高高的竹竿上,竹竿下方的地面上撒了厚厚的一层草木灰,头颅上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到灰上。
天亮以后,头人会把带血的草木灰分给寨中的每一户人家,以期让各家的庄稼能有更好的收成。
阿山和头人曼敦都认为赛夏人和他们的朋友中土人应该退出大甲人的土地,这一次的猎头就是第一个警告。
但他们没想到报复会来的那么急。
寨子里的人们正聚在头人家门口,等着分发那带着神圣味道的草木灰,每个人都为那新的勇士而感到高兴。
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一大群不速之客,举着锋利而又沉重的刀斧,用听不懂的语言吼叫着,横冲直撞的逢人便砍。女人和小孩们惊恐的哭叫逃跑,男人们则赶紧取出他们狩猎的工具。
这个寨子还是太小了,男女老幼只有一两百人,拿起武器的男人只有七八十个。
头人曼敦感到恼恨和惊讶,这里是大甲人的土地,他们有十几个寨子,好几千族人,不管是北边的赛夏人,南边的拍瀑拉人,东边的泰雅人,都不可能这样公然的闯入攻击他们的寨子。但今天这些中土人却这样做了,他们没有被猎头吓退,反而如此粗暴的闯了进来,他们将是比赛夏人更可恶的敌人。
……
车力山是开路队中最魁梧的一个,手上拿的是最重的一柄开山斧,跑的也最前面。他是一个很容易被鼓动起来的人,当队长鼓动大家要为队中兄弟报仇血债血偿的时候,他的一股怒气蹭的一下就涌上了脑门,仿佛死的真是自己的亲兄弟,头一个就冲了出去。
大甲人用他们的短矛石斧试图抵抗,但当先就被车力山砍死了好几个,剩下就都绕着他走了。后面的开路队勇气更胜,涌上来将大甲人打的节节后退。
勇士阿山将手中的短矛狠狠的掷出去,扎中了不远处一个敌人的肚子,那人痛苦的躬了下来,阿山很想把他的头颅割下来,但没有机会,中土人太多了。头人曼敦推了阿山一把,要他快退,并且命令所有的男人都赶紧跑,跑去邻近的寨子报信。
开路队杀红了眼,大甲男人们的败退没有让他们收手,他们不是军队,队长的军令也不太管用。狂热的队员们横冲直撞,破坏了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并且一把火把大甲人的茅屋全都点着了,几乎要将整个寨子都夷为平地。
跑不快的老弱『妇』孺当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除了死亡,也有强暴与凌辱,失去纪律约束的人们,也便几乎无从去谈人『性』,哪怕中兴社是个正义的组织,但这些中兴社派出的人却确确实实做了邪恶的事。
这两百多人当中,还算冷静些的或许就只有队长和杨毅两人,队长是因为在正军中受过严格的思想教育,杨毅则纯粹是善良的本心。
“力哥,力哥,收刀了,收刀了!”看到还在满地找对手的车力山,杨毅赶紧拉住了他。
车力山这人特容易被一腔血勇所支配,若不是杨毅的这几声呼唤,估计还没从狂暴模式中解锁出来。
“真痛快,报仇了啊!”车力山抹抹满脸的血,他的狂热如洪水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感谢热心的姜文老弟为本书建了书友群,欢迎志同道合的书友们加入,群聊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