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这个贼子坏了大事,常州没有救成,我军已经退回独松关。”
十二月中旬,张镝回到了流求自新城,手下事务官送来一份泉州来的飞鸽信筒。这信言简意赅,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不过一看这四仰八叉横七扭八的字,就知道是师父胡隶的手笔。
浙北到泉州,飞鸽只需一日一夜,从泉州来的通信快船顺风三五日就能抵达淡水河口。但因南征吕宋,使得这封信压在案牍之下经过了一个月才到张镝手中。
一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了。在这个『乱』世,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死去,朝不保夕的人们考虑的是明天还能不能吃饱肚子,谁又去关心一个月以后天下会如何。
大约就是一个月以前。德佑元年十一月十八日,常州在坚守四个月之后终于陷落,城中十万军民老幼尽被杀光屠尽,知州姚訔、通判陈炤及两万民壮、八千宋军一齐殉国,只有都统制刘师勇与十数骑兵突围而出。
元军进占常州的当日,伯颜便令蒙古都元帅閦里帖木儿攻取无锡,无锡无兵无将,但守臣阮正己倒是个有骨气的,城破之时就抱着县印投河自尽了。
拿下无锡,下一个重点就在于平江了。伯颜已经腾出手来,令招讨使唆都、宣抚使游显、总管杨椿等统领大军压向平江。
平江有文天祥所部守卫,本来还有庆元来的一支勤王兵忠胜军,但因五牧之败与赵孟传闹翻,赵氏已带八千忠胜军回师独松关休整。不过平江的兵力也并不弱,文天祥有着浙西江东制置使、兼江西安抚大使、兼平江知府、兼都督府参赞军事的一大串名头,是为宋庭在前线的重要军事支柱,在平江所领兵马达到五万之众,虽有一大部分是新募义勇,但也不乏能打的赣军和广军。
文天祥已经做好与城共存亡的准备,五万将士同仇敌忾,不免又是如常州那样惊天动地的一场血战,以大宋一贯的『尿』『性』,最终很可能就是孤臣殉节,城破人亡的结局。但事到临头,朝廷却连下诏旨命令文天祥带兵回京,这当然不是朝廷怜惜文天祥的才干,要保全其身。而是大宋的心腹之地受到了威胁,伯颜的三路大军中,参政阿拉罕所率的右路从建康出发,节节进『逼』,分兵连破溧阳、建平、广德、四安、长兴,目标直指临安。
临安震恐,顾得了头就顾不了腚,陈宜中除了令民兵加紧防守余杭、钱塘,就只能紧急召回重兵在外的文天祥所部入卫京师。
平江重地,不可一朝弃守,文天祥请求留守死战,但陈宜中再下严令,必须回师。另外命收拢完溃卒在外岛休整过一段时间的张世杰兼任平江知府,令其带兵前去接防。只不过文天祥前脚刚走,张世杰都还没来得及动身,留在平江的通判王矩之和都统王邦杰就使人向伯颜投降了。于是,重镇平江未经抵抗就落入元军之手。
文天祥的大军回援并没能让大宋喘一口气,远在几百里外的平江丢了也就丢了,毕竟还有一个太湖隔着,更要命的是阿拉罕的右路军,在破了广德以后,兵锋直指心脏。大宋的行在临安几乎无险可守,只剩下一个独松关勉为屏障。
……
独松关。
此地位于余杭县西北九十里的独松岭上,从天目山向北望,只见一重重的高山和沟涧,绵延达到数百里。独松岭的山路狭窄和险峻,朝东南可以直取临安,朝西北则可以经由安吉而抵达广德。它一向都是江东和浙西两地步骑争夺的焦点,只要东南有事,这便是必争之地。
十一月末,平章阿拉罕的部下前驱,四万户总管奥鲁赤拿下广德,随即攻取安吉,距离独松关只剩六十里地。独松关内,除了守关将领张濡,还有赵孟传为首的忠胜军。不过忠胜军只是客军,从前线撤回休整,原本并无必须坚守的职责。
独松关的守将张濡,年纪已经快七十了,人老了气『性』却不小,就是当初在关下把元朝使节咔嚓一刀砍死的那位。此时他的职衔不高,只是一个团练使。
因为军情紧急,陈宜中就近调配,正式下令让忠胜军严守关口。客军变成了主军,责任推不开了,而且赵孟传身为华文阁直学士兼淮东总领使,在此地官位最高,自然该取代主帅之位,张濡及所属五千余守军也归其节制。
简直要命,大兵压境了又轮到做前线主将,赵孟传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到底什么运气啊,好不容从虞桥逃回,常州就被屠了,从平江撤退,平江则被占了,再到独松关,结果这里也不得安生,这真是到哪儿哪儿倒霉。
关键时候如果不掉链子那就不叫赵孟传了,收到朝廷诏令以后,他便喊来谋士谢昌元和忠诚部下周进,三个人狼狈为『奸』,大开脑洞,秘密的商议了半天,最终商量出一条“妙计”,那就是将朝廷的旨意颠倒过来。
于是第二日军议,赵孟传当众宣布:“朝廷有旨意,令我忠胜军班师回朝!”
“什么!?朝廷下令班师?”大敌当前不进反退,实在匪夷所思。胡隶的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袁镛也几乎惊掉了下巴,大敌当前,竟然要班师回去,这独松关不要了吗?
前一日朝廷信差入关,众人都是清楚的,而赵孟传说的信誓旦旦,不容置疑。谁能想到他会胆大包天,竟敢颠倒军令,诸将只以为朝廷真的下了这么个糊涂命令。
“相公,独松关兵力不足,忠胜军若退只恐鞑子乘虚而入啊!”袁镛不无担忧的劝谏道。
“对,相公,末将也以为我军不能走!”胡隶也出言相劝。
“怎么,都想抗命吗!军国要事自有陈相公运筹,尔等怎知朝廷的深意!我命令忠胜军,即日班师……”
本来胡隶、袁镛各自掌兵权,真要坚持己见那赵孟传也拿他们没办法,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按眼下的意思,显然没有变通的可能,留下了不仅没有功劳,反而要担罪,胡、袁就算忠直也还不愚蠢,总不至于自己往火坑里跳,也只能这么不明不白,退出关外再说。
对此最无助的要数守关将领张濡了,老将张濡还是有一点个『性』的,否则也不会将走到关下元使一刀劈了,但是个『性』不能当饭吃。只要忠胜军一退,凭着关上几千弱卒,几乎就是元军案板上的肉。所以临了他拉住赵孟传的衣袖,跪求大军留下,姓赵的哪会听他的,人家使尽『奸』谋颠倒军命就是为了逃出这个是非之地,怎会为一句哀求就心软了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