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府原称明州,绍熙五年(1194),宁宗即位。明年,改元庆元,因明州为宁宗潜邸,遂以年号为名,升明州为庆元府,府治设在鄞县,其地即后世之宁波。其治下的昌国县在庆元府以东,为东海上的一片岛屿,即舟山群岛。
从婺州往庆元,陆路可由官道过东阳县、嵊县、奉化县到鄞县,全程四百余里;水路则沿婺江出行,汇入兰江,在兰溪换船向北顺流而下三百里进钱塘江,又需换船折向东走浙东运河,经曹娥江、姚江,再达鄞县,全程七百余里。似乎陆路更近,水路远而且需换两次船,但乘船比走路省力的多,也免了沿途借宿的麻烦,若遇顺风,更比走路快的多,所以张镝仍决定选择水路出行。
不觉间,回家中已住了十余日,张镝收拾停当准备启行,除了换洗衣物、干粮,还有防身的短刀,甚至有一只本地两头乌猪肉腌制的火腿,是父亲要求带去给胡隶的。正宗的金华火腿便是取自两头乌猪后腿,其起源传闻是当年宗泽战胜而还,乡亲争送猪腿让其带回开封慰劳将士,因路途遥远,便撒盐腌制以便携带。腌制而成的猪腿『色』红似火,称为火腿。作为宗泽的崇拜者,张秀山老先生爱屋及乌,一向对家乡火腿赞颂有加,临出门也不忘让张镝带一只。
带着大包行李,听过父亲的勉励、母亲的叮嘱,又与妻子含泪话别,张镝下了码头,独自上船启程。顺风顺水,船行如箭,三日便入了钱塘江,在西兴镇上岸,需换东去的船。往常从临安往来婺州,张镝习惯坐义乌人的芦乌船,因为义乌与婺州算半个老乡,感觉安全,而且价钱便宜也很便捷。但东去庆元是第一次,张镝比较陌生,不知该坐什么船去。在镇上用过饭,张镝走回码头,见一大一小两只船正要启行,顺口问了一句:“敢问大哥,可是往东去?”
船上一艄公回答:“正是要东去庆元府。”
“小弟也正要去庆元府,可否捎带一程,愿付船资!”
“不巧,我这船已被包了,不载外客,小哥另寻他处吧!”
张镝心下遗憾,正欲移步,却听船舱里有人说道:“同行正好有伴,小哥上船来吧!”
张镝大喜,跑下码头,却见那艄公脸『色』不好,似乎不悦。一般来说船家遇见顺路搭船的都是高兴的,这艄公却不乐意,有些奇怪。但张镝并未多想,快步走上船去见礼。
包船的是两兄弟,姓叶,年长的叫叶继,年轻些的叫叶承。二人家中世代经商,这次兄弟两人往临安卖了些生丝,回程又收了些茶叶、瓷器,准备往庆元去卖给海商。
哥哥叶继年约三十许,中等身材,脸『色』微黄,淡眉『毛』,厚嘴唇,脸上总带着和善的笑意。面貌忠厚,似乎并没有商人惯有的狡黠,让人初见便觉得亲切。弟弟叶承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年轻的不像叶继的弟弟,倒像他的儿子,这年轻人比他哥哥高一些,也英俊的多,长得挺拔匀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微笑立在舱门口,让人眼前一亮。
兄弟二人请张镝进仓,互相介绍了身份,听闻张镝原是临安太学的上舍生,叶氏兄弟不禁肃然起敬,愈发显得亲近。叶继虽是个商人,也读过些书,加之多年行商,走过的地方很多,眼界见识颇不一般。与张镝谈些时事见闻、南北风物、人物故事,竟十分投机,相见恨晚。而叶承年轻,学问不如张镝精通,见识不如叶继广博,多在旁听讲,偶有感兴趣的话题也能与张镝谈的投契。
喊船家烧水煮茶,叶继又取出围棋,与张镝对坐品茗手谈,不知不觉时间流逝。
简单吃过夜饭,已是上灯时分,船家来请示是否停泊过夜。
张镝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港汊纵横,苇草丛生,来往也见不着行船。心中起疑,便问能否往前到有集市的地方,也好上岸耍耍。那船家却说天『色』已晚不好行船,且风向不定不好扬帆,还是休息一夜,白日再走为好。
张镝也未坚持,一行人便停船歇宿。这船上除了张镝与叶氏兄弟,便是两名艄公,后面的小船上也有一名艄公撑船。当下各自找好位置睡下,张镝与叶氏两兄弟在仓中,二艄公一前一后睡在船只头尾,不久后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而张镝却一时睡不着,一则近来心事较多,二则隐隐有些不安之感,且时值初秋,天气尚热,还有些恼人的蚊子。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入睡,这时听舱口有点轻微动静,微睁睡眼只见有人弯腰站在舱口,原以为是晚上有人起夜,但这人却躬身往仓中走,且忽然一丝亮光闪了一下,看清了却是月光在利刃上的反『射』。
张镝一惊,立时抽出了身侧的短刀,大喊一声:“有贼!”
那贼见被叫破,寻声便往张镝杀来,张镝不及起身,奋起一脚便向前踢,正中对方小腿骨,将其『逼』退,顺势翻身站起,提刀在手。整个动作瞬息之间,一气呵成。看那贼,却是在西兴镇码头答话的艄公,原本待在船头的,想起一路上这几个船家的异常表现,张镝断定自己是上了贼船了。不及细想,那贼已持刀正正劈来。船舱狭小,不好腾挪,张镝略一侧身,左手迅速控住对方右腕,右手刀锋已扎破对方脖颈,只一招,便将当面之贼杀死。那贼不甘心地瞪着眼睛软软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仓后及后面小船上的艄公也『露』出本来面目,各拿了刀进来,叶氏兄弟反应倒也不慢,叶继拿着把剑慌张『乱』挥,却也唬的对面的贼人不敢近前。叶承更勇猛,倒提了一张茶几奋力挥舞,『逼』地一贼频频后退。张镝大喊杀贼,冲上前去,二贼原本见偷袭不成已经有些丧气,又见满身血污的张镝冲来,刀尖上还在滴血。顿时胆战心惊,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跳入水中往岸边逃去。三人自然不去追赶,二叶看贼逃远,回身便要对张镝施大礼,感谢救命之恩,张镝慌忙拉住二人,一起回仓坐下。
天『色』已近四更,三人再无睡意,点上灯烛,商议行止。遇贼之事,按理应当报官,可惜三贼一死二逃并无活口,怕见了官讲不清楚。二叶更怕两船货物被官府当成赃物贪墨,张镝也担忧见官后自己在临安的事被揭破,惹祸上身。于是三人一致决定悄悄掩藏过去,趁天未亮,合力将被杀的贼人死尸拖到岸上,找个荒草茂盛的地方草草埋了。又将仓中冲洗一遍,洗去血污,换身干净衣服。
处理停当,天已放亮,要继续往庆元走。好在叶继常年经商,多在水上走,撑船的本事多少会一些,叶承与张镝也一起帮忙掌船,倒也顺利。又走了五六日,一路并未再遇上什么风险。离鄞县越近,来往船只渐渐增多,不久到了一处大河港,足停了成百上千的大小船只。码头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为各种船只搬卸货物的苦力上下穿行。鄞县到了。
上了岸,三人便要告别,多日同船,更共历生死,三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但同行数百里,终须一别。双方各留下落脚地址,互道珍重,依依相别。叶继、叶承要往城中找相熟的海商收货,张镝则需再乘船往昌国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