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玉的“寒疾”在连续大补几天汤药后,便好转了,很快他病愈的消息便在全胤安传开。
襄族一派松了口气,皇族一派却对此生疑。
襄玉这寒疾来得快也去得快,短短几日,一场病事就过去了。
但这几日襄府密不透风,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皇族一派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也只能就此作罢。
襄玉的病虽然好了,但他似乎完全忘了他先前曾对寒玉说的会搬回到原来的卧房去。
他依然歇在“病”时住的内室,与寒玉当真做到了“相敬如宾”四字,只吃饭的时候两人聚在一起,其余大多数时候,两人都不怎么照面,除非寒玉主动去找他。
寒玉因为分居而眠一事,渐生心结,再观襄玉对自己的态度,便一日日地萎靡不振下去,对襄玉对她尚有一丝男女情感的最后希冀逐渐破裂。
聪慧如她,自也是知晓襄玉身患寒疾一事有古怪,但她给寒则水的回信里,还是只写道“公子病愈,无需过虑”。
当在寒府的寒韬派人拦下信件,查看信的内容后,便命人将信烧掉。
而寒则水对此毫不知情。
另一端的盛府,盛水羽院落中,当他得知襄玉寒疾已痊愈后,却露出一道万事皆了如指掌的笃定却诡异的笑容。
从月篱闯入他的私牢,到襄玉在牢中快速治愈月篱,再到襄玉身染寒疾,然后是现在寒疾在短短几日内的痊愈。
这一套,盛水羽皆看在眼里。
之前襄玉迅速缓解月篱体内的狂躁,并带其出私牢后,盛水羽特意去关押牙邪鬼的石室瞧过,不想还真被他瞧出了些东西。
牢内阴潮的地面上沾染的一滴鲜血,非鬼怪所有,其中萦绕的贵气,他再是熟悉不过了,不是襄玉的,还会有谁。
这滴血还带着温热,尚未完全凝固,盛水羽内心瞬间有如涌流奔腾,掀起一阵兴奋和激动。
没想到啊没想到,受万人敬仰尊崇的胤安第一贵子,竟以自己的血饲鬼!
就算再是为他襄氏一族的世咒考虑,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
让月篱镇定下来的方法千千万万,但他偏选了很可能对他自己的名声损伤最大,但对月篱伤害最小的此种方式。
这莫不是,咱们的这位玉公子,竟当真爱上了自己的祭品?
六百多年前,有关襄玉的前世襄赋雪和月篱之间,本就有许多传言。
传闻说,月篱暗慕主人赋雪公子,爱而不得,最后因被赋雪血祭而发狂。
但盛水羽此时此刻却几乎认定,月篱和赋雪,根本就是互生爱慕却爱而不得,纠缠六百多年至今的一对怨恋。
盛水羽走到一间石室前,看着襄玉刚命人送来的几头正狂躁不安的野鬼,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月篱和襄玉这两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鸾府里的气氛,此时越发压抑沉重。
已迅速枯瘦下去,面色蜡黄的鸾泾躺在床上,紧阖着双眼,若非还能听到他发出的进出气虚浮之声,许多人恐怕都要以为他已经再也不会醒来了。
门外乍然响起一名小厮激动的大呼声:“老族长,少爷,夫人!”
随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靠近,小厮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一个踉跄,跌伏在地上,都来不及起身,便激动禀道:“大公子把人接回来了!”
守在鸾泾床边的鸾凤安和陈氏闻言,纷纷走到门边,朝前方院落处看去,只见风尘仆仆一身便服的鸾昶正带着一名穿着灰白色粗布衣衫的少年朝他们走来。
少年名唤鸾云容,他高高瘦瘦,面色微偏黑,头发披散着并未束起,但也不凌乱,本就不大的一张脸大半被掩盖在发丝下,看不真切。
他垂着眼,一路沉默地跟在鸾昶身旁,鸾昶边走边对他说着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或有其他过多的反应,瞧着有些沉默寡言。
等鸾云容走近后,他学着鸾昶的模样,跟立在门口的鸾凤安和陈氏行礼,声音很小地逐一叫着“大伯父”、“大伯母”。
鸾凤安和陈氏温和地笑着应下,鸾云容这时终于抬起了头,夫妻俩一见他的正脸,皆是一愣,只见鸾云容双瞳的颜色竟是一对异色,一红一紫。
混血子出身的人,偶尔的确会出现异色瞳眸,可这么明显的特征,整日挂在脸上,着实是越打眼,这不明晃晃地时刻提醒世人,鸾族出了个半人半鬼的混血子么?
陈氏心里一硌,不由忧心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鸾凤安。
鸾云容在被两人注目下,却是有几分不自在,他敏感地察觉到陈氏眼神里的含义,当即又低下头去,一张脸重新大半被隐没在披散的黑发之间,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眼顿时被遮掩住。
鸾凤安和陈氏算是明白了为何他的头发要作此打扮。
站在一旁的鸾昶上前解围道:“云容,你快点进去吧,祖父定是等急了。”
“对,先见见你的亲祖父,快随我来。”鸾凤安将鸾云容带进鸾泾的内室,随后他退出去,留下他们爷孙俩叙话。
襄玉收到鸾云容被接回来的消息时,正在庭院入口附近的凿石水渠旁抚琴。
“鸾老族长已命人将这位新接入府的鸾二公子的名字记入族谱,明日便要举行认祖归宗的入族仪式。”狸奴站身一旁,正向襄玉详细禀告。
琴音继续流出,襄玉慢悠悠道:“我让你派去鸾府的药师可有回禀?”
狸奴神情一黯,道:“回了,说鸾老族长的确是……没几日了。”
襄玉手指一停,琴弦上余音散去,随即消了声:“既然事情已无法扭转,那便只能强行而上了。”
狸奴不再是那张笑眯眯的脸,他带着几分忧虑之色道:“可您的身体……”
襄玉摇头,打断他的话:“离中元节只有一个多月了,我还应付得来。”
狸奴叹气,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怅然:“中元夜,鬼门开,万鬼出,祭鬼破咒的最佳时机,也不知今年的中元夜上,又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襄玉沉默不语,他看着面前静置的古琴,再次伸手拂动起琴弦来。
相隔不过百步的玉扰院书房内,月篱正身处一间刚被她探查出来的密室中。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面前的一个暗格,里面放置着一个墨色锦缎卷轴。
月篱将卷轴取出,徐徐展开,卷轴上最先迎入眼帘的两个排首大字,便是“世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