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篱自晚归之夜,略一撒娇就化解了襄玉对其的严厉后,心里便暗叹道过去了六百多年,他竟还是一点都未变。
可她却变了,她体内不光多了一抹暴戾成性的始祖厉鬼的意识,还并存着月篱和眠篱两股意识。
她整个人如同一体三神魂,为人处世,皆混乱起来。
就如那晚归的一整日,上一刻,她还是暴戾地毫不留情吞吃掉那只被他杀掉的凶残厉鬼,而下一刻,她却已是天真里带着撒娇之气,于襄玉跟前毫无防备,乖巧得如同一只利爪皆已收起的小猫。
而有时,她还是那个带着几分人性的眠篱。
月篱便在这种性情不断切换融合中,逐渐适应起新的自己。
月篱名声在外,重出于世,若非鬼怪们忌惮襄府的强大贵气,早有无数鬼怪自四面八方而来,要参拜月篱。
对人类而言,月篱是一个吃人不眨眼,毫无人性的凶残鬼怪。
然而,对鬼怪们而言,她在人类中犯的罪恶,却成了她在鬼界里的丰功伟绩。
吞吃这么多贵子,还是第一大氏族的襄族子弟,在近百年来,无任何鬼怪能做到,就算是当年血洗仇府的血枯鬼都比不得。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月篱吞吃了这么多贵子,竟还能相安无事地呆在襄府,还被襄府保护起来。
虽是因祭品之身,可这到底怎么看都觉得尤其的了不起。
想要膜拜月篱的鬼怪们进不来襄府,但月篱却能走出去。
她现在不用再伺候襄玉,所以白日里经常便独自出府,甚至出城,去跟各类鬼怪厮混到一处,被各方鬼怪膜拜敬仰着,整日里只需数着日子,算算襄玉何时娶亲,算算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襄玉允诺过月篱,在她被送上祭台之前,会让她看着自己娶亲。
根据胤安的婚嫁习俗,自男女双方定亲后,还有整整两个月的待嫁礼仪,所以襄玉若是想赶在中元夜血祭月篱之前,那娶亲这件事就迫在眉睫了。
就在月篱掰着手指头估算襄玉娶亲时日之时,襄族终于在城门前贴出了一张告众氏族书。
襄族族长襄黔亲笔,曰襄族独嫡子襄玉即将择一氏族之女为妻,择中之后,即刻定亲,行待嫁礼,遂迎入门。
“氏族之女?恐怕只能是那襄族一派的氏族女子吧。”围观告示者中一人言道。
另一人好奇问道:“为何玉公子突然要娶妻,莫不是襄族老族长急着抱孙子?”
话音一出,众人皆笑。
但还是有人将此事跟月篱牵扯到了一起:“听说那祭品月篱要在两个月后的中元夜上被血祭破襄族世咒,这么一算,这娶妻过门之日也刚好在两个月之后,这般凑巧,之间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很多人,大家听着觉得十分有理,血祭月篱和襄玉娶亲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普通老百姓都能想到的这一点,氏族中的各人自然也能想到。
“苏卿可也如此以为?”皇帝坐在鸣鸾殿的案几旁,提出和方才围观之人一样的猜想,问身侧的苏谦道。
苏谦答道:“坊间传闻,不足为信,任意揣测,需有真凭实据,否定不好定论。”
他现如今已经脱离了言族,成为皇帝的近身谋士,皇帝原本想给他封个官职,却被苏谦拒绝。
“谋士者,可心无旁贷,唯助陛下万全也。”这是苏谦给出的拒绝理由。
而其实他真正拒绝的原因,不过是想得这独一份的恩宠,以长期呆在皇帝身边,好为襄玉效力。
在皇帝眼里,苏谦谋算能力了得,听他这般一说,他疑心便放下一些,只让人继续盯着襄府一举一动。
且说襄族在放出那一纸告众氏族书后,选了个朝廷休沐之日,便在襄府外院举办一场夜宴。
应邀前来的自然全是襄族派系的众氏族。
白光府灯悬空高燃,美酒佳肴鱼贯上桌,着纱衣舞婢于正厅中央挥袖而起,丝竹声相和,平日里幽静的府邸难得地沉浸在了欢悦热闹的情境中。
月篱呆在离外院好几里远处,隔着层层叠叠的竹林或青石路小道,她都能听到曲乐飘香,亦或感知到漫舞悦天的盛景。
“月篱姑娘不去前厅吗?”陪在月篱身侧的一名婢女问道。
月篱一身红裳,靠坐在篱花树下的软塌之上,她手里抱着刚从树旁地底下撅起的一坛子梨花酒酿,并不答那婢女的问话。
月篱仰头,举起酒坛子再一口豪饮,酒水顺着她的玉如脂膏的脖颈不断滑落而下,浸湿了胸前的一小片。
月篱放下酒坛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她抬头望向前方院门处,见狸奴正提着一盏白玉羊角灯入院而来,朝她走近。
月篱想要站起身,跟狸奴打招呼,无奈她喝了不少的酒,此时脑子有些发沉,试了几次起身,却总是被什么拖拽着坐回去。
狸奴走到她跟前,伸手示意她不用起身了,月篱这才身子一仰,又靠在篱花树干上。
“公子特地让我来传话,说一切皆如你所愿,问你可还满意?”狸奴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复杂,他是直到来传话时,才知道襄玉和月篱之间,竟然还有这种约定。
公子突然提出娶亲的突兀感,在这瞬间便消失了。
只是,公子对月篱如此放任,真不知是好是坏。
月篱脑子此时在酒精的作用下,嗡嗡作响,狸奴的话她听入耳中,她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公子……如约而为之,我自是满……满意。”月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说完又打了几个饱嗝。
狸奴笑眯眯道:“如此甚好。”
说完便转身要走。
“狸奴鬼侍!”月篱突然叫住他。
狸奴停下脚步,转身,再次看向月篱。
“今夜……前来府中赴宴的氏……氏族中,一共有……多少位……适龄待嫁贵……女?”
月篱醉得这般厉害,倒还不忘问这个问题。
狸奴不禁暗自无奈一笑,他回道:“适龄待嫁的贵女,一共八名。”
“可有我……我识得的?”
“自然是有,刚及笄了的鸾族鸾小姐,寒族的寒大小姐和寒二小姐。”
“她们啊……”月篱伸手揉揉发涨的额头,眼神恍惚的厉害,她最后道,“那我就……等着看公子……选一闲妻入府中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彻底闭上双眼,死死地睡了过去。
狸奴看着她,发出一轻声沉叹,他对站在不远处的两名婢女道:“还请两位姑娘把月篱姑娘抬回卧房,伺候她好生安寝。”
两名婢女应是。
狸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