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苍衒说出的这样一番话,襄玉的两汪墨潭里雾烟搅动:“她现在还未苏醒,且等她醒了,你去见她一面吧。”襄玉的口气隐约带上了一丝疲惫。
苍衒谢过襄玉,然后退至一旁等候。
襄玉这才又看向殷恒:“昨夜你未能抓到孙贤。”
殷恒连忙跪身于地,惭愧道:“公子恕罪,属下一时疏忽,不小心让他逃了。”
襄玉并未生气:“那孙贤本不好对付,你没能抓住他,这原本也在我意料之中。”
殷恒谢恩起身,连忙将他昨夜从孙贤口中听到的那几件事全部告诉了襄玉,包括孙贤和苏谦是赵族人,殷恒被指也是赵族人,还有月篱是六百多年前灭赵族的罪魁祸首。
听完殷恒的禀报,襄玉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公子可知晓那赵族?”殷恒迫不及待地问他。
襄玉懒懒一笑:“我不但知道赵族,还知道你身体里的确流有赵族人之血,不过,有关月篱灭掉赵族一事,世间虽有此传言,但到底是真是假,却有待查证。”
襄玉这话一出,一屋子人都很是吃惊,但每个人吃惊的事情却不一样。
殷恒吃惊的是:“为何您如此笃定属下是赵族人?”
而苍衒吃惊的却是:“莫非那赵族就是传言在六百多年前被月篱大人屠杀到几近灭族的五大氏族之一的赵族?”
狸奴也吃惊,但他吃惊的又是其他事:“没想到赵族竟还有血脉留存于世间!”
襄玉先回应殷恒:“不但你是赵族人,所有你殷氏一族族人的身上都流着赵族人的血。”
然后他又回答苍衒的问题:“赵族的确就是六百多年前辅佐我襄族的五大氏族之一。”
轮到狸奴时,因为他其实跟襄玉一样,对整件事也是十分清楚的,所以自然没什么需要襄玉为其解答。
“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事关整个殷族,殷恒已尤其在意起来。
襄玉顿了顿:“这件事情,日后我自会解释,但眼下,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解决。”他说着对三人道,“你们需要一起去帮我调查出六百多年前五大氏族被月篱灭族一事的真相。”
“公子怀疑此事并非如传闻所言?”狸奴问道。
襄玉一双墨眸中荡起几分悠远之色:“当年此事疑点颇多,如今也该是认真查一查的时候了。”
*
襄玉这边已商议完要事,但依然还在寝殿内的皇帝此时却满脸惶然,他从头到脚全被汗浸湿,正坐在床前,一脸后怕地喘着粗气。
皇帝刚做了一夜的噩梦,不是一个噩梦,是连着的数个噩梦。
梦里的他高坐在太华殿上,胤安所有氏族朝臣皆对他俯首称臣,可唯有襄玉,独身而立于众人之间,与他平视而望。
他看着一脸沉静、眼中对他毫无半点敬畏的襄玉,心里想着到底要到何时,他才能让这道身影彻底趴伏于地,如同其他氏族贵胄般奴颜婢膝地不得不臣服于自己脚下,终生仰其鼻息。
可就在下一刻,他发现襄玉的脸突然变成了自己的脸,而高坐在皇位上的自己的脸却在一瞬间换成了襄玉的脸。
更神奇的是,他的意识也随着脸一同被换到了襄玉的身体里。
之后,他就那么看着襄玉高高坐在皇位之上,威仪尊贵,而自己成了匍匐于地的那个卑微臣子。
没错,就算在梦里他成了臣子,襄玉成了皇帝,他都无法做到跟襄玉一般,不对皇权屈服。
不管他跟襄玉的关系如何,他永远都无法达到襄玉的高度。
后来,他又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个有关襄玉的梦,都是一个接着一个让他身处绝望和劣势、几近窒息的梦境。
等他终于从梦里挣脱出来之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早上了。
“来人!”皇帝突然一声大喝。
刚才被他斥骂赶去殿外的王侍人战战兢兢地小跑着步进来,叩身于地连忙应道:“奴才在。”
“传朕的口谕,立刻召仇院长前来见朕。”
王侍人应是,然后赶紧出去传旨,半个时辰后,仇凌霜便出现在鸣鸾殿中。
“仇院长,朕命你即刻调集慑鬼院中法力高强的慑鬼师,一入夜,便立刻前去襄府杀死月篱!”皇帝一上来便对仇凌霜直接下令道。
仇凌霜愕然:“陛下,为何突然……”
皇帝一脸的浮躁,不耐烦地直接朝将其打断,又道:“我不能让襄族血祭那个祭品,他们一旦成功,就更难对付了,皇族的日子就到头了!”
皇帝在臣子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摆出一副温吞软绵的性子,何时像现在这般急躁。
仇凌霜仔细打量了下皇帝,不得不应道:“……微臣遵旨!”
仇凌霜从殿内出来,并未直接离去,他唤来站在不远处的一名看门内侍,问他:“陛下今晨出了何事?”
内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下,确定没人经过后,才凑近仇凌霜小声道:“陛下今日起得比平日里要晚些,奴才几个一早上进去伺候,直接被陛下发怒给轰了出来,之后陛下一个人在床边坐了许久,看模样,像是夜里做了噩梦。”
“做噩梦……”仇凌霜眉头微蹙,思索起来。
*
临近午时,篱落院中隐有说话声传出,月篱醒了。
蹦跶鬼苍衒跟殷恒、狸奴似是突然查到了什么,他都未来得及跟月篱打声招呼,在月篱醒前便已马不停蹄地又立刻出了胤安,前往鬼田乡去寻找某条线索。
月篱还是从狸奴口中才得知苍衒今日曾来过府中。
月篱用完午膳后,不让那两个婢女跟在自己身后,她将她们二人双双屏退,然后一个人独自走到院中的那棵篱花树下,仰头静静地望着整树的篱花出神。
今日无雨,又恢复到往日夏日炎炎的气候景致。
有一只夏蝉安静地停在一根花簇极繁的枝头上,从枝桠与花朵间的缝隙渗进来的几缕光,倾洒在它那对轻薄的羽翼上,闪烁着晶亮的光泽。
月篱专注地盯着这只夏蝉,一双鹿眸一动也不动。
“你醒了?”身后一个清冷幽雅的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耳中。
月篱身子蓦地一僵,纤长的睫毛猛然一颤。
“你可是醒了?”襄玉走近,停在她身后,再次问道。
月篱僵硬地身子动了动,她缓缓转过身来。
两人皆在一瞬间,同时望进彼此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