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篱落院,眠篱便听得越清楚,那古怪的曲音,竟跟蝉声相辅相成,两相应和,引着蝉发出吟唱之声。
着实是一大奇观。
可等她真的赶到了院里来的时候,襄玉却已停了琴声,就如他刚进来时看到的那副模样,靠着树干出神。
眠篱弯腰,刚要伸手去捡倒在襄玉手边的一个酒坛子,襄玉的手突然动了,下一刻,一把握住她伸向酒坛子的手背。
眠篱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向襄玉,刚张嘴要唤他,却见他正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一对墨眸里还闪烁着陌生的光芒。
“你可知我刚才弹奏的是什么?”襄玉望进她的双眼,开口问她道。
他嘴里清新却浓郁的篱花酒香气缓缓飘入眠篱的口鼻中,眠篱下意识地微微侧了侧头。
襄玉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他握住眠篱的手的力道突然加大了几分。
眠篱不明所以地看了襄玉一眼,刚想挣扎,但想了想,又停下。
她看着襄玉身旁案几上的琴,还有四处已熄声几乎寻不到踪迹的夏蝉,思索片刻,猜道:“蝉乐?”
襄玉睫毛一颤,望着眠篱的目光越发幽深。
眠篱不解地与其对视,两人一时间地沉默下来。
少顷之间,襄玉似是睡意来袭,双眼睑开始无力地缓缓阖上,握住眠篱的手也渐渐松开。
“公子?”眠篱试探地唤了他一声。
见襄玉毫无反应,她小心地从襄玉手中抽回手。
眠篱刚要起身,突然她的衣摆不小心扫到桌旁的酒杯,眼看着杯盏就要落下,眠篱眼疾手快地施法,用法光将其在半空托住。
眠篱一拂袖,那杯盏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她刚要将杯盏放回桌上,突然嗅到了一股淡雅清新的篱花酒香,眠篱手上动作缓了缓,不由地,杯盏便被她伸到了自己口鼻之间。
她凑近一闻,胃里的馋虫登时被勾了出来。
这个杯盏里的酒是公子剩下的,公子现在醉的不省人事了,她若偷喝一小口,应当也不会被察觉吧?
眠篱这般想着,仰头就将杯中之物全部饮下。
酒入腹中的瞬间,舌尖顿时传来酥麻的触感,清冽中透着篱花芬芳的酒香气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
眠篱轻轻打了个嗝,只觉这味道异常的熟悉。
她将手中的杯盏放回去,却不想手不稳,放置杯盏的时候略一倾斜,杯盏应声桌沿边坠落,碎裂一地。
一旁闭眼睡着的襄玉被这声瓷杯坠地的脆响声惊动,他身子一颤,随即悠悠转醒,双眼睁了开来。
他目光投向背对自己而静立的眠篱,顿了顿,悠悠出口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前面之人的身子蓦地一僵,却并未回答襄玉的话。
襄玉一只手撑在软塌上,借力扶正歪倒的身子,他这个动作做完后,见眠篱依然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不由蹙眉。
“过来。”
襄玉口气中带上了一丝不耐道。
眠篱身子终于缓缓转过来,她微低着头,朝襄玉走近,然后再抬起头,看向襄玉。
“赋雪,好久不见。”她嘴角微勾,轻启朱唇道。
还是眠篱那熟悉的声音,里面却多了一丝陌生而又熟悉的娇俏和魅惑。
这个声音……
是六百多年来,他内心一直深深渴望着能呼之欲出的那个声音!
襄玉正在挪动的身体剧烈一颤,他猛然抬头,朝面前的人抬头看去。
她一身红衣,两尾笼烟眉,一双如小鹿般漆黑的灵动双眸,望着襄玉一动不动,目光虽清亮透彻,却又闪动着七分狡黠俏皮,三分鬼魅的光芒。
她朝襄玉又是莞尔一笑,神态丝毫不复一贯的恭敬卑微,而是更加自信傲然,整个人看着纯艳生熠,霞光四射。
“公子,你这一世,比先前生得还要好看。”
月篱俯身蹲下,伸出手,抚上襄玉的脸。
襄玉浑身僵住,眼神一瞬不瞬地凝注在她的脸上,里面透着匪夷所思,犹不敢信的情绪。
他并未阻止她毫无礼数的举动。
月篱抚摸了一阵后,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
“还疼吗?”她问道。
她的手指此刻摩挲之处,正是六百多年前,她不小心啃咬下赋雪头颅的位置。
院内静得似是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
沉默之下,还是沉默。
“……不疼。”终于,襄玉清冷中带着一丝起伏的声音响起。
他抬起手,将月篱放在他脸上的手拿下。
“你何时回来的?”襄玉悠慢地开口问道。
这声询问,如同一个久在外游历的老友突然归家,襄玉给与的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寻常问候。
短暂且强烈的情绪波动后,他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尽管,他的眼眸深处,仍旧残留着一抹还未完全褪去的惊疑。
眼前火红裙裳飞扬。
月篱一个轻盈的起身,再加旋身,已绕到襄玉的另一侧。
她再次低下身,直接趴枕在他微微曲起的一条腿的膝上,双手垫着下巴,仰头望着襄玉的侧脸,一脸的迷醉。
“我暂时还回不来。”月篱口气里带着十分自然的撒娇,边说还边还低下头去,用脑袋蹭了蹭襄玉的膝盖。
襄玉看着身前趴着的这一团红之上,黑成一团的小脑袋微微蠕动的模样,瞧着像是一只温顺中带着未被完全驯化的野性的赤狐。
“赤狐”再次抬起头来,望向襄玉,眼中波光闪闪。
她目光殷切,仿佛在等待着主人如恩赐般的抚摸。
就如同以前在篱落斋时,她偶尔也会这般对赋雪展现出亲密。
“为何?”襄玉身形不动,问她道。
“因为我还不够爱你呀。”天真又烂漫的模样,一如当初。
襄玉看着她,月篱思索,恍然之下,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他眸光微微一闪,盯着月篱,问她道:“我此前在这里打了你,你可还在怨我?”口气里带着试探。
月篱一副沉思的样子。
然后,听她轻快回道:“怨啊,您不是说过要庇佑我吗?为何主动伤害我的人却是您?别以为送来了药膏我就会轻易原谅你!哼!”
月篱说完,嘴高高噘起,还故作一脸愤恨地瞪着襄玉。
襄玉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