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看着阿稻这张魅惑突生的脸,循循开口道:“自六百多年前月篱大人被血祭失败之后,襄氏一族对破解其世咒的祭品献祭便定下两个条件,一是祭品必须自愿献祭,二是祭品必须继承始祖厉鬼之血。”
“始祖大人俨然已满足此二条件,可您是否有想过,为何襄族却迟迟不拿您献祭?”
阿稻摇头。
老鬼又道:“这些年来,老朽虽甚少踏足胤安,却也知晓胤安的一些事情,那襄族因世咒日渐衰弱,以皇族为首的其他氏族对其虎视眈眈,他们应是急切需要举行献祭仪式来破解世咒的。”
“你是说,襄族到现在都未将我献祭,是有其他未可知的原因?”阿稻问道。
老鬼点点头。
阿稻看了老鬼半晌。
“你特地来告知我此事,便是已知晓其中原因了吧?”
老鬼眸光渐深:“始祖大人敏锐。”
阿稻神情严肃起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老鬼道:“我的父亲曾言,六百多年前,月篱大人在及笄礼夜上发狂时,现出了血色鬼眸。”
“血色鬼眸……”阿稻方才在湖底,看到有关月篱的片段之中,刚巧便有月篱现出血色鬼眸的一幕。
鬼瞳大开,且呈血红光芒。
老鬼:“血色鬼眸,是厉鬼始祖高贵而强大的血统的象征!”
阿稻一怔:“可我……没有血色鬼眸。”
老鬼并不意外:“那是因为您体内的始祖之血还未苏醒,不管是月篱大人还是您,但凡继承了厉鬼始祖之血的鬼怪,体内的始祖之血皆需被主动唤醒,如若不然,为何襄族不在一开始便将您们送上祭台,还要刻意豢养数年?”
阿稻不解:“为何非要始祖之血苏醒,才能血祭?”
老鬼答道:“众人皆知,世间任何咒术,俱需由施咒者本身破解,襄族世咒的施咒者是数千年前的鬼界第一个厉鬼,也就是始祖厉鬼。”
“可始祖厉鬼早已入冥地,但襄族却想出了用继承有始祖厉鬼之血的鬼怪献祭的法子,来破解世咒。由此可见,破解世咒的献祭关键便是这始祖厉鬼之血。”
阿稻恍然大悟:“所以我至今都未被襄族用来献祭,实是因为体内的始祖之血还未苏醒。”
“不错。”
阿稻不禁感叹道:“看来襄族对外所说的献祭破解世咒的两个条件,也是虚虚实实,并未言尽。”
老鬼点头:“献祭一事,毕竟乃襄族命门。”
既是命门,又怎可以全貌示于他人跟前。
他又道:“月篱大人当初驭字之术出神入化,以字召唤字御多至十名,便是因其体内始祖之血已苏醒。”
阿稻怔了怔:“若有朝一日我的驭字之术也能如同月篱一般强大,是不是就代表我体内的始祖之血也苏醒了?”
老鬼沉思一二:“或许吧,不过,要断定始祖之血是否苏醒,关键还是看血色鬼眸是否出现。”
说到此处,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忧虑:“您果真打算按着襄族给你定下的祭品之路一直走下去么?”
“您本不惧人,完全有能力脱离人类的掌控,回到鬼界来,若您不想成为祭品,我蹦跶鬼一族就算以亡族为代价,也愿护您周全!”
阿稻听后,有些动容地拍了拍老鬼的肩:“多谢,不过,我现在在襄族过得挺好的,我也很高兴能够成为公子的祭品。”
老鬼露出诧异神色。
看着眼前容貌大变,唇齿间在吐出“公子”时尤其露出温柔而满足的笑意的红衣女子,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始祖大人当真是信任那位玉公子,您既如此想,那老朽也不再多言了,若您之后有用得到老朽的地方,可随时传唤老朽,老朽愿效犬马之劳。”
阿稻狡黠地笑:“那是自然,你既得了我一块黄木,我自是不会客气。”
老鬼一怔,随即大笑两声,眼中露出慈慕之色:“您跟老朽父亲口中的月篱大人,性情倒是有些相近,皆是心胸宽阔之人。”
阿稻笑了笑。
她跟月篱,的确越来越像了……
因为始祖之血的关系,她对月篱身上发生之事感同身受,有那么几个瞬间,竟还真以为自己就是月篱。
她不由想起当初在舟船之上,公子曾对她说的话。
他说,我的祭品月篱,她在被送上祭台之前,驭字之术精湛纯熟,“令、化、御”三阶皆修至出神入化之境。
他还说,你唯一该做的事,便是与她一般无二。
到如今,阿稻才对这些话,真正明白了几分。
她只有与月篱一般无二,才能唤醒体内的始祖厉鬼之血,也才有资格成为一个合格的祭品被他送上祭台。
体内流动的始祖之血一般无二,驭字之术一般无二,还有血色鬼眸,皆要一般无二。
阿稻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
就连容貌,也要变得一般无二。
阿稻不禁失笑。
……
救回舞姬一事,差不多已尘埃落定。
就在老鬼驮着阿稻、秦霜和昏睡不醒的舞姬开始返回胤安的时候,胤安朝堂却开始变天。
此时离预死咒发作还剩十一日。
而自阿稻和秦霜离开胤安后,无半点消息传回,那些身中预死咒的氏族们早已按捺不住,终是开始质疑大理寺。
有官员上奏,大理寺仅派出一个祭品和一名胤安最弱的慑鬼师前往晋谷,或许根本就没打算完成救回舞姬的任务,这是将他们这些身中预死咒的氏族性命当成儿戏。
开始有人置喙鸾昶是因两族派系之争,故意置身中预死咒的氏族于不顾,以此借机削弱皇族一派的势力。
毕竟此番身中预死咒的氏族以皇族一派居多。
而荀举,也在这些质疑声中,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在朝堂上弹劾荀举。
荀举主要列出鸾昶的两大罪名:一则不敬皇权,藐视天威,不君不臣,对陛下有二心;一则以公徇私,故意铲除与之对立不和的氏族。
官居荀举之下,身为侍御史的殷侯,依旧如往常一般,静默不语,几乎快要让人要忘记他的存在。
一场唇枪舌战在太华殿上演。
荀举有言道:“鸾大人,大理寺仅派一个祭品和一名胤安最弱的慑鬼师前去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莫不是受人指使,难道是玉公子,亦或者襄族?”
“你到底是襄族和玉公子的私臣,还是应秉公执法,效忠于陛下的大理寺廷尉卿?”
鸾昶沉稳答道:“荀大人言重了,微臣自然是皇上的臣子,胤安朝堂的臣子。”
“当初微臣在定下这二人之前,便已向陛下禀明,也得了陛下首肯,何来不敬皇权?舞姬失踪一事症结便在那篱落簪,此事已牵涉到玉公子与厉鬼月篱,祭品阿稻身负与月篱一样的始祖之血,自是前往救回舞姬的最佳人选。”
“若微臣真想以公徇私借机铲除其他与微臣对立的氏族,大可命他二人故意致任务失败,可若任务真的失败,除了身中预死咒的氏族会中咒而亡外,他二人也定命丧于此。”
“众人皆知,祭品阿稻于襄族的重要性,微臣想让她死,襄族和玉公子会让她死么?”
“所以,就算微臣真的受人指使,怎么也不会是荀大人口中的襄族或是玉公子吧?荀大人,你身兼弹劾之职,却未尽公允之责,切莫因私心,平白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
荀举站在百官之中,眼神似冰刀射向鸾昶。
鸾昶面含笑意,从容以对。
相较于朝堂上的喧哗,处于此次舆论漩涡中心的襄府却尤显宁静,仿佛未受外界丝毫干扰。
府中上下的注意力,此时全然放在围观闲赋在家的老族长捉弄众野生厉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