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稻身子一僵。
“转过身来。”那声音命令道。
阿稻此刻穿着的是一件荀府婢女的衣裳,听到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身形一动,不得不缓缓转过身来。
只是刚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温柔轻唤声。
“彦儿!”
站在阿稻对面的荀广彦回过头去,阿稻趁机化作一道红光逃走了。
襄府玉扰院内,襄玉置身于怪石堆叠、花草繁盛、四面环竹的入口处庭院一方之地,他头束华冠,身着白玉锦袍,端坐在一墩锦杌子上,正对着流水潺潺的假山石造就的沟涧烹茶抚琴。
琴音缥缈悠扬,如同山间终年不断的缭绕雾气,每个音符飘落到流水之上,互相融合缠绕,共呈同雅之调。
听音之时,听者犹如置身于山水雾缭之间,别有一番韵境。
琴声渐息,后止。
缭绕雾气顷刻间散去,一切静止复常。
空气中扬起一阵轻微的浮动,殷恒一身紫衣,不知何时已恭敬地单膝跪于襄玉面前。
“如何了?”襄玉看向殷恒,口气慵懒地问道。
殷恒:“回公子,尚无任何进展。”
“这些时日,她都做了些什么?”
殷恒又答:“这几日阿稻将整个荀府内外暗中仔细搜寻了一遍,包括被殷二小姐下令毁掉的及笄礼上所用之物的灰烬,但皆无篱落簪的踪影。”
“唔……”
案桌上藏青色蟠龙纹茶炉之中,烹煮之水势头渐盛,沸水即将翻滚涌起,很快噗噗的水声开始作响。
一厉鬼不知从何处突然一阵风似地窜出来,小跑步迅速到了案前,蹲下身姿态恭敬地开始为襄玉斟茶。
跪在襄玉跟前的殷恒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襄玉看在眼里:“她还做了何事?”
殷恒只得回道:“阿稻每夜都会潜入荀府的大厨房去偷吃小黄鱼,”他口气一顿,“这些小黄鱼皆是荀族玉氏特意为她所备。”
“不过阿稻与玉氏未曾碰面,看样子她并不知其中内情。”
“知道了。”
襄玉挥手示意殷恒退下,单手接过身旁厉鬼呈上的刚煮好的茶,看着杯中澄黄清透的茶水,襄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漫不经心地笑,意,口中喃喃道:“不知内情么……”
襄玉小饮一口茶,放下茶杯,遂起身朝竹林深处的书房行去。
途经竹林处,可隐约听到几只厉鬼哀嚎叫累的声音,紧接着是瓦罐摔碎在地的一阵凌乱声响。
其中还混杂着襄黔起哄让府中下人们押注最后哪只厉鬼能赢得游戏的兴奋声。
最后襄玉抵达书房院落外的门口。
入眼之处,只见狸奴身穿祥云纹白玉色广袖衫,腰扣黑布绸带,端坐在三面环竹的苔藓空地上,双手握着一杯热茶,正望着因每日擦竹叶已累到不断倒地昏厥过去的几只厉鬼,一脸笑眯眯。
襄玉顺着狸奴的视线,看向前方层层叠叠的竹林之中,见那几只攀附在竹竿上死也不放手的厉鬼,边卖力地擦着竹叶,边还不忘互相干扰对方,画面轻松又逗趣。
襄玉嘴角不由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一双若深潭般的墨眸中常年沉积的烟雾有些许散去。
眼前的光景让他生出一种错觉,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段简单闲逸的日子。
“公子。”狸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襄玉,它一声轻唤,襄玉回过神来。
刚散去的烟雾迅速又浮动晕满整个眼眶,遮掩住这双眼的主人真实的情绪。
襄玉提步朝书房走去,狸奴紧跟其后。
襄玉边走边问:“离一月预死咒发作,还剩多少日?”
狸奴不假思索道:“还剩二十日。”
襄玉点了点头,思索着快步迈入书房内。
荀府正门处,荀广彦一身锦华,此时正要出门。
府门前的大马路上停着一辆运货马车,一名酒楼小二打扮的年轻男子站在马车外,不时地伸长脖子朝荀府门口张望,似是在等人。
荀广彦经过其身旁时,看了一眼那马车,随口问了句:“你有何事?”
那年轻男子明显识得荀广彦,赶紧上前躬身道:“见过荀小公子,小人是荣祥酒楼的伙计,今日特地来送小黄鱼的。”
刚要离去的荀广彦脚下一顿,扭头看向这伙计,疑道:“什么小黄鱼?”
酒楼伙计一脸谄媚,道:“尊夫人这段时日每日都在荣祥酒楼订购小黄鱼,很是照顾小店的生意,咱们荣祥酒楼对贵府真是感激不尽啊!”
荀广彦闻言,身形彻底收住,转向那伙计,神色一肃。
夜幕降临,漆黑昏暗中,荀府厨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食物咀嚼声。
阿稻随意地坐在地上,嘴里正叼着小黄鱼吞咽着,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大瓷碟,瓷碟里装着以佐料生拌的小黄鱼和部分鱼骨残骸。
今日份的小黄鱼是咸香味,比起前几日吃的口味都要美味上许多。
当阿稻吞下最后一个小黄鱼后,她满脸惬意地打了一个饱嗝。
吃饱后,阿稻平躺在地上,望着头顶上的一片通黑,心思宁静下来。
她是知晓有人特意每日给自己提供不同口味的生拌小黄鱼的,前段时日因为忙于搜寻篱落簪的下落,所以并未去深究此事,如今搜寻篱落簪未果,吃完这些小黄鱼后,她打算离开荀府,回去向鸾大人复命了。
只是她在离去前,还有一事想做,便是向这每日暗中供给小黄鱼给自己的好心人道谢,感谢小黄鱼供给之恩,也感谢对方未将自己潜藏于荀府多日之事宣扬出去。
可此人神龙不见首尾,不曾露过半分面,要报恩,着实有些难。
阿稻起身,施法将面前的鱼骨残骸清理干净,随后从胸前衣裳中掏出一片黄木,将黄木放置于被她施法清理过的大瓷碟之中。
既然见不到本尊,就只能通过这个自己惯用的方法,许其一诺了。
做完这一切后,阿稻快步朝门口走去,伸手打开厨房门,准备离去。
只是,就在她双手触碰上门栓的那一刻,一冰冷之物突然抵在她的脖颈处,阿稻瞬间停下步子。
黑暗中,一个还处于变声期,听上去有几分熟悉的男声,在阿稻的耳畔冷冷响起:“你在荀府找什么?”
阿稻稳下心神,很快辨识出来人的身份:“荀小公子如何得知奴在找东西?”
荀广彦一声傲慢的冷哼,显然认为阿稻问了一个十分愚蠢浅薄的问题。
但他还是解释道:“这几日府中小厮婢女总被打探及笄礼当天之事,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
“奴倒是有一点不解,荀小公子是如何发现奴的?”
荀广彦没回答,但他的眼神却飞快地在阿稻刚清理干净的大瓷碟上停留了一瞬。
阿稻心下了然。
她暗自一叹,竟在临走前暴露了行踪,也真是倒霉。
嘴上却打趣道:“荀小公子好眼力。”
阿稻颈间的刀锋一紧:“少给我贫嘴,那日在院中被我叫住的婢女是你假扮的吧?”
荀广彦指的是那日她在运走府内秽物的车前施法探查篱落簪下落时,被荀广彦叫住之时。
“是。”
荀广彦讽刺道:“你倒坦率。”
阿稻索性对他摊牌:“奴是奉大理寺鸾大人之命前来调查舞姬失踪一事的,并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荀广彦话音一冷:“还想诓我!既是奉鸾大人之名,调查便调查,如此这般偷偷摸摸作甚?”
“荀二小姐对鸾大人明言,及笄礼上所用之物已被她下令尽数毁去。”
荀广彦顿了顿:“难道……鸾大人认为荀玉瑟在说谎?”
不愧是神童,果然脑子转得快。
“是。”阿稻回道。
不过,荀广彦不是荀玉瑟胞弟么,为何对荀玉瑟直呼其名?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荀广彦和阿稻心中同时生警。
眼见厨房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正缓缓推开,荀广彦果断地一把伸手捂住阿稻的嘴,拖拽起她整个身子,迅速地藏躲到灶台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