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多年前赋雪公子亲手制作篱落簪,后以篱落簪为鬼田,种植出鬼怪月篱,在月篱十五岁及笄礼上,赋雪将此簪作为及笄礼物赠予月篱,并亲自为其插簪。
“及笄礼上的白玉簪,难道竟是这篱落簪?”鸾昶吃惊道。
他和阿稻的想法显然不谋而合。
阿稻突然想到什么,灵机一动:“这篱落簪既是昔年公子所制,那不如奴回去将此事禀报公子?”
鸾昶思索了下,点头:“可。”
阿稻将竹简来回翻看,见右下角标注有“第五卷,俗物篇”的字样,便问站立一旁的陶翁:“敢问陶翁,《鬼搜笔录》一共有多少章节?”
陶翁答道:“《鬼搜笔录》记录了自上古时期至今的世间万鬼,数万卷不止。新鬼生,则章节增,是以无从计数。”
阿稻一脸感兴趣:“那有关月篱的章节定然也在这本书上了?”
陶翁点头:“自然。”
“那我可能借走月篱的章节?”阿稻一脸期待地问道。
陶翁脸色怪异地看着阿稻,半晌,才扯起一丝生硬地笑:“恕不外借。”
因舞姬失踪一案牵扯到月篱旧物篱落簪,鸾昶越发慎重起来,他与阿稻迅速离开慑鬼院,两人在大门前分开,阿稻得鸾昶之令,独自回襄府向襄玉禀告并询问篱落簪一事。
阿稻脚步飞快地踏进襄府大门,刚走几步,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亭台楼阁,曲转回廊,四下栽种的葳蕤花卉植被,这一切都仿佛是刚经历了一场雨水被清洗过一般,焕然一新,散发着盎然生机。
阿稻一步一步缓缓朝内院走去,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听到脚踩在青石板路上的绵软碰触摩擦声。
太安静了……
安静到异乎寻常的诡异。
阿稻登时警觉起来,浑身进入备战状态。
以往每次回来的时候,四处总有一两个零散的小厮或婢女来回经过,可现在,除了方才守在大门处的一名小厮外,不见一个人影。
鬼气!
她能闻到残留在空气里的无数道鬼气!
阿稻使劲地又动了动鼻子。
还有,极其微弱的………血腥气!
阿稻心头一紧。
一声惨叫突然破空而出,从玉扰院方向传来!
阿稻神色大变,一闪身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于半空。
少顷,阿稻便抵达玉扰院书房小院外的竹门入口处,四周竹风飒飒,空气中那道血腥气越发明显,阿稻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公子!
阿稻一脚刚跨入院内,身后突然窜出一道厉鬼鬼气,阿稻嘴里飞快地默念一字,右手手掌心上立刻浮现出血红色的“杀”字。
阿稻一侧闪,高抬右手,转身便要朝那厉鬼的额头一掌击下去,但掌风行至一半,手肘却撞上一硬物,接着便听到对方一声惊呼。
“完了,全完了,这可是我刚从外面买回来的呀!”
阿稻右手招式在半空倏然刹住。
“噼里哗啦”的一阵散落声,只见来自胤安几家出名的糕点铺子的点心此时在阿稻跟前掉落一地,那点心还冒着几丝热气。
原本阿稻以为要从身后偷袭自己的那只厉鬼,此时正一脸苦闷地盯着一地的点心,嘴里不停重复“完了,完了”。
眼前的厉鬼原本就长着一张哭丧脸,加之此时愁眉苦脸,一张脸几乎扭成一团,苦相毕现。
它脸庞削瘦,身形却意外的肥硕,从头到脚都是一身襄府下人的打扮,许是衣服尺寸小了些,那衣衫未完全将他的身子包裹住,腰间露出一大截肥肉,瞧上去有些别扭滑稽,此时衣袍早已湿透,布料紧贴着皮肤,一副汗流浃背劳累辛苦的模样。
它周身毫无丝毫杀意……
阿稻心中生出疑窦。
耳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忙碌声,阿稻抬头望去,整个人瞬间呆住。
眼前这副让她豁然开朗的画面,是阿稻从未见过的,只见数名长相各异的野生厉鬼,皆身着襄府下人衣袍,正四散在三面环竹的小院落之中,尽管依旧是一副天生的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神态举止,但他们竟然在……
干杂活!
或拿着剪刀煞有其事地修剪竹枝,或趴在地上认真地清理满地的鲜绿苔藓,或用湿帕将竹叶一片一片地涂擦干净,看上去竟比平时襄府的下人更加认真仔细。
刚才她进正门时,看到的焕然一新的院落一景,想来便是它们的杰作了。
阿稻看向靠近书房门前的位置,身量短小的几只独眼三条腿厉鬼正在叠罗汉,它们以身体建起一道梯子,最上面的厉鬼卖力地擦拭着书房高处的房梁,这时最下方的厉鬼忍不住一个喷嚏,下方托着它身子的一长串厉鬼摇摇晃晃,差点摔下来。
还有前方的一处角落里,一个凤头人身的厉鬼正灰头土脸地蹲在一个茶炉前,嘴巴一张一合,十分卖力地对着茶炉底的通气口大口吹着气,炉上座着一壶茶,还未冒出水气。
阿稻转身,透过层层叠叠摇晃的竹林,望向其深处,也隐约可见数个厉鬼的身影穿梭其间,正在忙碌着别的杂活。
耳边蓦地传来又一声惨叫,正是刚才阿稻听到的声音。
阿稻连忙看向书房院落内惨叫声传出的竹林一处,却见一只正在擦拭竹叶的厉鬼,正看着自己不小心被竹叶割破的手指而发出惨叫,旁边几只做着同样杂活的厉鬼一脸幸灾乐祸地袖手旁观,还不时地取笑它。
那厉鬼被割破的手指流出的鲜血,自空气飘出的血腥气……
和刚才阿稻闻到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虚惊一场。
关心则乱,方才竟没仔细去辨别这血腥气是鬼怪而非人类所有。
极其细微的一声开窗声响起,书房虚掩的窗户被推开,露出狸奴那张笑眯眯的脸,还有书房内一景。
那一景之中,襄玉身穿一件半敞的白玉色道袍,头上绾着一个松散的发髻,髻上别一根白玉簪,正神色悠闲地坐卧在榻上,与一身形庞大的野生厉鬼对弈,厉鬼此时额头全是汗,神色焦灼地盯着棋面,不时抓耳挠腮,一副快要输棋的模样。
襄玉近旁还有一野生厉鬼,前额两侧长着一对犄角,正态度恭顺地半蹲在榻侧,手拿着一小木勺子,往襄玉惯用的狸奴白玉香炉中添加香料,偶尔好奇地伸出长舌,偷瞄对弈的二人一眼,趁他们不注意,便偷尝那香料,想是香料的滋味并不好,那厉鬼舌尖刚沾上一丁点的香末,就紧皱眉头,连连咂舌。
阿稻嘴角不自觉间弯起了一道淡淡的弧度,此情此景,她的脑海中唯冒出一个念头:
“厉鬼侍君逗趣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