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跪下的动作一僵,有些迷茫,不知言文靖是何意。
一旁的言文阙此时心中暗暗称奇,言文靖性子冷淡,沉默寡言,之前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不知替换过多少鬼侍和婢女小厮,每次他都用各种怪异刁钻的理由将他们打发了,今日倒是奇了,难得自己主动看上一个。
“你想收它当鬼侍?”言文阙出声问道。
言文靖面无表情地答道:“是。”
“为何?”
表情变也不变:“她不吵。”
言文阙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伸手将阿蛮召过来,带着她一起朝回廊处走去。
言文阙和言文靖走在前面,阿蛮恭顺地微垂着头,躬着身,跟在言文靖身后,言文靖似是想起什么,看了眼言文阙,难道地主动吐出几个字:“你身边没跟小厮。”
没跟小厮,却能认路,言文靖是知道自家兄长容易迷路这个毛病的。
言文阙脸上当即闪过一丝不自意,只含糊地回了个理由,便搪塞过去了。
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回廊之上。
冷月如钩,夜幕低垂,月色如水玉色薄纱般笼罩着幽静宁和的胤安。
一条古朴的深巷内,堆砌着青石板的路面从巷口蜿蜒着绵延至前方尽头。
尽头处,一座黑瓦白墙的府邸正伫立于此。大门前,两头雄姿勃发,身形若蛟龙的石麒麟口含玉珠,一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前方,似是随时要腾云而去。
府邸正门的匾额之上,刻有运笔凌厉却又洒脱的“襄府”二字,两盏发着莹白微光的灯笼里燃着烛火,高悬门前两侧,让府邸威肃之中多了几分秀雅之气。府邸两侧树影丛丛,在府邸大门前的几步青石阶梯上投下古朴的斑驳。
这座府邸,存在于此已数千年,终年屹立不倒。
在几千年朝代更迭的历史洪流之中,它如同一艘安稳前行的小舟,无论河岸两侧的景致如何变幻,唯独这条小舟,能踏过千层浪,渡过万条河,依旧徐徐前行着。
氏族底蕴深厚至斯,贵气强盛,是唯一一座鬼界众鬼不敢轻易靠近的府邸。
古朴幽深中,透着散漫洒脱的琴声缓缓自襄府一处院落传出……
院落之中,一位少年正坐在一棵盛放的篱花树下抚琴,琴台旁的狸奴白玉香炉之中,正燃着三匀香,香气缭绕而起,与舒缓悠扬的琴音相和,纠缠交绕着腾上半空,随之俱散。
斑驳树影间,少年身披着一件白玉色长衫,长发披散下来,大敞开的长衫之内,隐约可见如玉瓷般的肌肤,左肩处一株泛着水青色淡淡光泽的幽兰胎记露出一角,在月光与斑驳交替之下,泛着莹莹冷光。
少年的面容隐于暗处,但隐约可见其轮廓精致,贵气天成。
一旁随侍的狸奴,此时俯下身,对着一樽千草色篱花纹双脚茶炉,细细地替它的主人烹煮着茶。
琴音渐息,四周瞬间归于宁静,只能听见茶炉之上沸腾的噗噗煮茶声。
襄玉清冷的声音在漆黑中响起:“她怎么样了?”
狸奴上前,恭敬回道:“有一些皮外伤,药师已为她包扎伤口,无大碍。”
襄玉淡淡地“嗯”了一声。
狸奴笑眯眯又道:“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襄玉身子往后靠了靠,懒懒道:“得偿所愿?恐怕言之过早。”
他的食指在琴台上叩了几下,思索片刻后,又道:“你让月如去云楼走一趟。”
云楼是位于胤安之南的鬼田乡。
“是,公子。”狸奴揖手行礼,转身朝门外走去。
玉指拨弦,琴声又渐起……
狸奴走出院落,寻一处宽敞之地,打了个响指,一道绿光破空而出,接着一只身形比狸奴大出十倍不止的庞然大物便显露于它面前。
此生物形如蚂蚱,是襄玉的坐骑,但未与襄玉缔结鬼侍之契,乃襄族的门生鬼。他虽被襄玉赐名为月如,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鬼之身。
“狸奴,召唤我来有何事?”蚂蚱开口问道。
狸奴一脸笑眯眯:“月如,公子命你前往云楼,接回老族长。”
月如一听,为难道:“若老族长不跟我回来,我该如何是好?”
“珞大公子明日便会回到胤安。”
转眼间,月如已化作一道绿光,消失于天际。
黑夜漫长,离天明前还有一段时辰。
置身梦境中的阿稻感觉自己从未睡过如此安稳的一觉,周身仿佛被一股温暖的淡淡茶香包裹着,说不出的惬意舒服。
她满足地翻了个身,却突然感觉有湿哒哒的东西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脸上,阿稻伸手去摸,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散发开来。
阿稻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一个蛇头正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上,沾满的鲜红血浆正不断滴落而下,蛇眸的瞳孔中正散发着阵阵寒光。
眼见那大口要将自己的脑袋吞入腹中,阿稻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身后的蛇头飞快地朝自己袭来。
阿稻想要越门窗而逃,却不知为何那门窗皆被锁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阿稻只得在屋内边大声叫着救命边东躲西窜。
那蛇头一会儿变成盛水羽那张白皙如死人般对自己势在必得的脸,一会儿又变成女鬼凄厉嘶吼带着血泪的脸,阿稻一晃神之间,已被那条巨蛇缠住了身体。
蛇身越缠越紧,阿稻只觉全身都是滑腻阴湿之感,嘴鼻充斥着血腥污浊的气味,她感觉胃中一阵不适。
就在快无法呼吸之时,突然从不远处的铜镜中瞧见自己的额头正长出一朵发着白玉色微光的篱花鬼侍纹,然后一个清冷幽雅声音在耳边响起:“成为我的祭品,你可甘愿?”
话音刚落,纠缠阿稻的蛇身突然凭空消失,血腥污浊的恶心气味也在顷刻间消散,一股好闻的淡茶香隐隐而现。
是了,自己已是公子的祭品,已寻得一方庇佑,无需再惧怕什么了。
……
静谧一室之中,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溜进来,爬上床上沉睡少女安详的脸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光晕。
光晕之下的细小茸毛清晰可见,服帖地依附她有些发黄的肌肤上,有一两根茸毛打着卷微微翘起,显出几分俏皮。
阿稻缓缓睁眼双眼,那双如小鹿般的双眼湿漉漉地发着淡淡光泽,瞬间给这张平庸到极致的脸增添了几分灵动。
阿稻一双眼滴溜溜地四下瞧了一圈,只见床前一侧的灯台上搭起一盏亮着的莲花灯,几盆苏青色瓷釉花盆上生长着几株枝叶硬挺的兰草,一道画着仕女图的黄梨色屏风立于不远处,绕过屏风,可见一张铺有素色锦缎的红木榻几,一旁矮榻之上的貔貅三足炉鼎中徐徐燃着篱香。
整个屋子素雅中透着奢华。
阿稻脑中逐渐清明,她呼吸一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里是……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