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间到了!”
竹门掀开,随着这道声音出现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
身着宽松的渔网袍,一头齐耳短发,右耳处悬挂着一只绿色的饰品。相貌固然是上上之选,但是其人气象,明净干练之中暗藏一丝温柔,也算十分难得了。
宣铃鹰,一个略微奇特的名字。
二十五岁,却已是北砂神社三四十位镇卫领之一,堪称精英天才。和另外一位“佟嘉”轮值,并称为社长殊神韵的两大助手。
归无咎高声道:“就来。”
宣铃鹰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收拾了指尖一盒细沙,归无咎随后跟上。
偏殿之中,一张甚是宽阔的圆桌,上面放着大约六大盆烤鱼、烤肉,除此之外,每人面前尚有一只直径接近一尺的大盆,盆中热气腾腾,颗粒分明,是一种本界域独到的谷物,较之黍米更大,较玉米为小。
殊神韵早已坐在位上,手握一柄铜瓷,大口大口吞食。就在归无咎尚未落座的顷刻功夫,起码便有二三两主食下肚。
此时,距离晋升大会收徒,已然过去了三个月。
既然是“视同己出”的唯一内弟子身份,归无咎自然搬进了神社后殿,与社主殊神韵住在一起。
三月以来,倒也有许多奇妙感触。
和从前的仙道修炼最显着的不同,此洲中人,哪怕是“修行者”,除却身负修为之外,完全类似于凡人。甚至于生活节律的细微把控,要较凡人更为严苛精密。
每日三餐,饮食之量甚大。如殊神韵,每一餐需食相当于四大碗的量。归无咎虽然少些,亦需要两大碗。
并且饭点时辰,异常精确。
每日之睡眠,需要至少三个半时辰,多少误差不能超过一刻钟,更加不能用入定修行来替代。尤其是功行修持中最基础的炼化玄力部分,不但不能起到代替休息的作用,反倒会使人十分疲惫。
每日饮水,需要六斤以上;若是稍微欠缺,同样会引起诸多不适。
细微到日照长短,吐气开声的晨练,动静时辰之分配,虽然不至于半步差错不得,但是是否按照最佳的步骤和规律来做,同样有不一般的影响。
至于情绪维持、定时沐浴、出恭,这些从前凡民也能做到的环节,更加不必多言。
一旦维持,哪怕功行甚高,也会保存着相当的惯性,持续下去。
除非到了战时,动用神印秘法,方可进入数十日不吃不喝的状态。但是如此做,心意之中有许多细微变化需要克服。譬如平湖隐职守之际忍不住幻化出鸡腿,便是此例。
且每一次战时用印之后,事后势必会放一个长假,以为缓和调节。
桌上三盆烤鱼、烤肉,不过百余息功夫,殊神韵解决了三盆,宣铃鹰解决了两盆,归无咎解决了一盆。
吃干抹净之后,宣铃鹰收拾餐具。
殊神韵调转身躯,反身骑坐在椅子上,双臂靠在椅背,打了个响指。
归无咎上前,双拳似松似紧,替殊神韵捶背。
这是从入门第三天开始,就有的功课。
只听殊神韵道:“关于‘精微法’的领悟,以你黄金镇卫的层次,已然修炼到差不多了。从明日开始,可以修炼《真土》八法的入门功夫。为镇卫领一层方能掌握的手段打好基础。”
声音隆隆作响。
在公开场合,殊神韵发话,往往低沉而有威严;但是在居家时节,他态度固然随意些,但嗓门却不自觉的更大了许多。
归无咎也花费了许久时日,方才适应。
这三个月时间,殊神韵教授归无咎这嫡传弟子,确实相当尽心。
除却早晨时阅览一遍和两大神社的战事简报,其余时节,便都在归无咎身上。
从她每日阅读简报时的云淡风轻来看,前线虽然激战,但是局面显然都在可控之中,远远轮不到一社社主亲自出场的地步。
起初,殊神韵想要直接传授她最强本领的入门部分——《真土八法》根基篇。
但是归无咎却婉言拒绝了,提出要先学习玄法中入门手段,拆解其“所以然”。
所谓入门手段,便是以葫中沙土炼制鸡腿、美酒一类的手段。
任意一位白银镇卫,皆能施展。
但是人人都是按部就班作法,并不能讲出玄法演化的道理。
归无咎以为,要深刻理解这一世界的“倒挂”,似乎从中入手,最为适宜。
如此法门,号称“精微法”。
一名白银、黄金镇卫,凭借精微玄法拟物,一来一去,等若白白损失二三成精力。但是到了殊神韵的层次,却几乎能够做到得失大致守衡,相差只是一线。由此来看,这看似“至简”之道,的确蕴藏着深湛的道理。
饶是殊神韵用心讲解,归无咎也只感受到一个模模糊糊。
至于下一境界的破境时限,未免骇人耳目,归无咎暂定为两年后。
归无咎微微一笑,道:“启禀师父。”
“除了《真土八法》外,弟子尚有另一法门想学。”
殊神韵有些慵懒的道:“哪一门玄法,说说看。”
归无咎道:“不是玄法,是见闻。”
“本神社的领袖人物,玄法天才,就算是青铜镇卫,也都是如雷贯耳。但是其余四大神社领袖人物为人如何,有哪些天才,神社上下却都是讳莫如深。说实话,能够准确报出其余四神社社主姓名的黄金镇卫,似乎都为数不多。”
“听说四年之前,五大神社首领,在南部千雾群岛聚会。弟子不才,想见上一见,除了师父之外的其余四大神社首领,是何等人物。揣摩其精神气象,或许对于弟子的玄功修持,有些帮助。”
这三月以来,被殊神韵收为弟子,对归无咎而言,果然有莫大好处。
己身独处之时,至多半日,那诡异的“堕忘入境”便会袭来,堪称是不可逆转的大业力。最初数日,端的是如履薄冰。
但是和殊神韵生活在一起之后,每次见到殊神韵的脸庞,总能令归无咎想起白衣女子。并且这一映象反复的冲刷和加深,足以对抗这方世界的沉醉。
仅此一条。
就注定了若是没有这奇妙的因缘,旁人就是进入根本地,也注定一无所得,根本轮不到“回返之法”这一关。
这个问题,大有深意,乃是归无咎仔细揣摩许久,今日才借机抛出来的问题。
殊神韵闻言,反手向后一拿,按住归无咎的脑袋一阵乱揉,道:“你这小脑袋,奇特的想法还真不少。”
归无咎心中有些无奈。
这具化身“末幽”,万般都好,就是年龄稍微小了些。
殊神韵虽如此说话,但显然并未表示否定。
却见她手指如游鱼一般,在空中轻轻一摆。
许多黑色尘土无端浮现,然后凝成实体。
功行到了社正这一层,已然不必背负巨大的四节葫芦。“元壤”藏于无形之处,不可捉摸。
土形拟像,化作四道三尺多高、一尺来宽的图卷,当中各自是一道人像。
归无咎凝神细看。
第一道图卷上,是个高瘦老者。
此人须发皆白,但是偏偏身着一件黑色重甲,令人怀疑,他身上这幅铠甲的分量,要大于他本身的重量。
第二道图卷所绘,是个肌肉迸发、身量极为魁伟的中年人,精赤上身,只扎着一条短裤。头发同样是银色,但却绝不显老。
再看第三幅图卷。
这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青年”。其实此人带着半截面具,看不清本来面目。
归无咎目光游动,看到最后一幅。
图卷上这位,是个身着黑纱袍的曼妙女子,长裙曳地丈许而有余,腰身盈盈一握,面容之美不在殊神韵之下,但是却多出一种奇特的飘忽冷冽。
归无咎立刻伸手一指,问道:“这是谁?”
殊神韵似乎并未察觉归无咎的语速隐然快了两分,斜转头看了一眼手指方向,怡然道:“朝雾神社社主,妙智真。”
又补充道:“别看她似乎长得年轻,但是其实整整大我一轮,今年已经四十七了。”
听到“妙智真”三字,归无咎仔细咀嚼,对于心中的许多推断,再无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