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受宠若惊表情的赵士程跟叶青三人简单的寒暄过后,唐婉很识趣在这个时候带着下人、丫鬟离开了前厅,即便是心里头对赵士程颇为担忧,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完全不适宜出现在前厅内。
为今之计,便只能是等着送走了前厅的三个人后,自己再跟夫君商议下,他们来此的目的,以及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前厅内叶青并没有过多的询问赵士程,反而一直都是由韩侂胄在问,叶青跟史弥远旁听。
叶青的来意其实很简单,他不想因为黄贵妃这件事儿,让李凤娘受到旁人的攻讦,从而牵连着自己接下来回北地的所有计划,所以他必须坐在这里,听着赵士程“如实”的讲述着:黄贵妃是突然暴病而亡,非是被人谋害致死。
韩侂胄显然对于赵士程的答案并不满意,时不时的在询问过程中,旁敲侧击着赵士程,或者是以言语来导引着赵士程,把黄贵妃的死向着皇后李凤娘这个方向关联着。
每每这个时候,叶青都会适时的咳嗽一声,或者是打断韩侂胄的询问,质问着韩侂胄的动机到底是为何。
黄贵妃的死,赵士程自然是心知肚明,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之所以到如今,并没有多少人清楚,昨夜里黄贵妃到底是被人谋害致死,还是暴病而亡,这还要完全归功于昨夜里东华门、嘉会门外的紧张对峙。
叶青与韩侂胄在东华门、嘉会门的紧张对峙,如同是封锁了皇宫跟外界的联系一般,所以也使得,外人不清楚宫里的情况,宫里同样是对外面的情况知之甚少。
而看似冲动的李凤娘,正是看准了这个难得的时机,所以才会对黄贵妃下毒手,从而能够使得,她可以随意的编造黄贵妃的死因,即便是外人怀疑是遭了她的毒手,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一切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叶青来赵士程府邸的目的一目了然,韩侂胄的目的自然是也一清二楚,一个是要保护皇后不受这次黄贵妃事件的牵连,一个则是希望借着黄贵妃的事情,把李凤娘拉入到漩涡之中。
韩家跟李凤娘之间的关系,随着叶青回到临安后,便开始泾渭分明,韩诚在辞去相位之前,便是看到了这一点儿,所以才会当机立断、以退为进,以自己的主动辞官,换取韩侂胄继任左相。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黄贵妃的死一经传开,叶青、韩侂胄、史弥远三人会不约而同的跑到赵士程府里了,毕竟,身为宗室,又是宗正寺卿,关于宫里黄贵妃的事情,恐怕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为清楚了。
赵士程正是因为叶青坐在旁边,像是给他撑腰壮胆的举动,使得赵士程才能够在韩侂胄的连番追问,以及言语导引下,一直坚持着出宫前,宫里交代的死因:暴病而亡。
史弥远看似其中最为无关之人,甚至就连问的问题,都跟黄贵妃的死因没有多大的关系,但还是让叶青、韩侂胄隐隐感觉到,一层阴云正从史弥远的嘴里,向他们的头顶罩了过来。
当今圣上膝下有一子两女,当年钱氏为圣上生下的嫡长子,据说是夭折而亡,但叶青却是一直认为,这件事情,同样是跟李凤娘脱不了干系。
眼看着夜幕低垂,降临在了郡王府内,叶青三人依旧没有打算离开郡王府的意思,而此时的赵士程已经是身心俱疲,毕竟面对这么三个满身都是心眼儿的重臣,不管是换作谁,恐怕应付起来都会觉得压力很大。
韩侂胄不走,叶青便不会离开,史弥远更不会选择离开,因为他今日还约了叶青在涌金楼消遣,所以也就更有理由,看着叶青跟韩侂胄二人,一个为保皇后不受牵连,一个是想方设法的要拉皇后下水。
嘉会门处的厚重鼓声缓缓在夜色中荡开,韩侂胄终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有劳郡王了,韩某多谢郡王解惑。”
“自古红颜多薄命,唉……天妒红颜啊。”叶青盖棺定论一般,不给韩侂胄任何的机会。
“在下应该的,在三位大人面前,在下也不敢有半句谎言,所言句句属实。”赵士程看着三人不约而同的起身,内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跟着起身说道。
四人走到府邸外,明亮的灯笼下,韩侂胄淡淡的扫了一眼叶青跟史弥远,而后向着赵士程行礼后,便率先独自一人离开。
叶青跟史弥远同样,看着韩侂胄离开后,也对着赵士程行礼,而后叶青便搭史弥远的马车,两人一同前往涌金楼。
看着三人离开后,一下子寂静了很多的门口,赵士程不由得长长叹气仰望星空,身后的脚步声不用猜,都知道是一直在担忧他的唐婉。
乌云笼罩的郡王府,随着叶青三人离开后,府里上下的所有人,心头俱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有种拨云见日的重生感觉,再也不像刚才那般感到窒息与紧张。
“真的是暴病而亡吗?”后院的花厅内,示意下人下去后,看着毫无胃口的赵士程,唐婉担忧的问道。
赵士
程神情复杂的点点头,而后又是叹了一口气,看着唐婉道:“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参合进去,今日这一切你都瞧在眼里了,如今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恐怕都会闹的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唐婉也不敢多问,既然赵士程说了是暴病而亡,那么自己再细问,恐怕就更有可能招来横祸了。
所以黄贵妃到底是怎么死的,跟谁有关系,对谁的利益损害大,显然也不是他们夫妇该操心的事情。
赵士程却是继续叹着气,而后主动说道:“今日叶大人是一心要让此事儿跟皇后没有任何牵连,韩大人则是……一心希望这件事情跟皇后有牵连。”
一边沉重的说这话,而后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张,摊开于桌面上后道:“这是史大人离开前,趁其他人不注意时,特意递到我手上的。”
“这是……。”唐婉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复杂凝重的赵士程,而后便把目光放在了那张皱巴巴的纸张上。
“宗正寺丞韩湘州、工部郎中杨会理、湖州通判曹方、观文殿大学士阎克己四人府上小娘子的生辰八字。”赵士程看唐婉蹙眉的样子,挤出一丝笑容道:“叶大人、韩大人的目的,一个在于保护皇后、一个在于拉皇后下水,而史大人的目的,则是已经把眼光放在了英国公身上。这四人,便是史大人为英国公物色的未来国公夫人。”
“韩湘州?”唐婉继续蹙眉,韩湘州与赵士程同在宗正寺,所以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是对于韩湘州膝下有一个漂亮、聪慧的女儿,也是偶有耳闻,只是她真的想不到,如今竟然已经有人开始打她们的主意了。
“不错,上次带着其女还来咱们府上拜访过。只是……我们也不清楚,这份名单上的四个人的生辰八字,是这四人推举给史大人的,还是史大人自己主动物色的,今日暗中交给我,想必是希望利用宗正寺的差遣,来给英国公出谋划策吧。”赵士程有些头疼道。
“不管是他们四人主动向史大人推举了自己家的小娘子,还是史大人物色筛选而来,你打算怎么办?”唐婉目光明亮、聪慧,只是里面的担忧,让赵士程心头更是升起了诸多的无奈。
他岂能不知道,一旦自己参合了这件事情,就等同于是为史弥远办差遣了,到时候先不说能不能在史弥远这边有个圆满的交代,最起码一旦拿定主意后,就等同于是跟叶青、韩侂胄站在了相对立的方向。
唐婉有些心疼的看着赵士程,本来平平安安的日子,因为一个黄贵妃的事情,竟然一下子他们一家,瞬间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看着赵士程,唐婉平静的分析道:“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必然是会引起史大人的不满,而若是……哪怕只是单纯的把这生辰八字递到了宫里,叶大人跟韩大人即便是嘴上不会说什么,但……以后朝堂之上,免不了会因为其他事情而为难于你。”
“不错。”赵士程皱眉,苦笑道:“唯一的希望便是,今日之事儿不会被叶大人跟韩大人知晓……。”
“这是不可能的。”唐婉立刻反驳道:“不管是叶青还是韩侂胄,或者是史弥远,能够在如此年纪便于朝堂之上拥有一席之地,就足以说明他们必然是有着旁人不可及的过人之处。而朝堂之上、宫里宫外必然不乏他们自己的耳目,今日之事儿便是一个例子,你不过刚刚进宫不久,他们便来到了咱们府里,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想要替其中一人而隐瞒过其他两人,太难了。”
唐婉不自觉的摇着头,今日之事儿简直是如同飞来横祸,没有招谁也没有惹谁,小心翼翼的做着自己宗室的本分而已,却不想,即便是如此谨慎行事,依旧还是招来了难以摆脱的灾祸。
“我何尝不知是太难了,可眼下我们还能够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赵士程的目光望向了桌面上的纸张,此刻在他眼里,便是如同一道催命符似的,让他心怀忐忑。
“叶大人,即便是我们要被逼迫着站队,也该是找叶大人才对,或许……或许叶大人可以帮我们夫妇解决掉……。”唐婉咬着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
赵士程继续报以苦笑,若是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就该在叶青刚回到临安时,由他们夫妇亲自前往拜访才是,而不是等到如今有棘手之事儿了,才想起要求助叶青来。
其实赵士程也不得不承认,叶青确实是帮她们他们夫妇解决眼下困境的最佳人选,今日既然他是为了保护皇后而来,那就足以说明,他一直都是跟……。
赵士程又叹气,他一时之间,又有些拿不准,叶青到底是一直跟皇室站在一边,还是说,其实他才是狼子野心最大的那一个权臣!
毕竟,虽然今日他在保全皇后,不受黄贵妃一事儿的牵连表明了忠于皇室的立场,但可别忘了,昨天晚上就是他处置了另外一个宗室,沂国公赵汝愚的。
何况,如今朝堂之上,多有人议论叶青如今已经实为北地藩王的说辞,
加上前些时日,又是半逼迫、半威胁的把庆王、崇国公两个宗室,给接到了遥远的京兆府。
也正是因为叶青此前的种种举动,这才使得赵士程、唐婉夫妇,不敢再跟叶青走的太近,不得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而也使得他们在叶青一回到临安后,便当作不知情一般,不愿前去拜访曾经帮助过他们夫妇的叶青。
“我们夫妇还有颜面去见叶青吗?”赵士程神色凝重,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问道。
面对赵士程的问题,才情俱佳的唐婉也是难得脸上一阵尴尬,今日在府门前,第一眼见到叶青时,她就有些尴尬,不过好在,叶青根本就没有提及当年的交情,就像是……就像是根本不在意他们夫妇,自他回到临安后,一直不曾拜访似的。
不由自主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今日在府门前,叶青殴打韩侂胄下人的那一幕,她不清楚那个下人怎么招惹了叶青,但叶青竟然在当街上,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跟地位,对着韩家的一个下人拳打脚踢。
而韩侂胄则是自始自终都是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根本就没有阻拦的意思。
唐婉相信,这绝不是韩侂胄惧怕叶青,要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进入自己府里后,三人一直在那里互相攻讦彼此了。
“由妾身先去拜见叶大人如何?”唐婉银牙一咬,目光坚定的说道。
“你?”赵士程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确定的道:“你打算如何……?”
“妾身毕竟是妇道人家,即便是叶大人驳了我的脸面,或是出言讥讽、骂我几句,也比丢了夫君的颜面要妥善一些,何况……此事儿本就是妾身的错,妾身若不是当初阻拦夫君前去拜访,也就不会有今日我们这般进退两难了不是?”唐婉温柔的笑着说道。
女人的心思男人永远都是揣摩不透,如同现在的唐婉,看似在为了保全赵士程的颜面,所以便打算牺牲自己的脸面,去拜见叶青。
可其实,在唐婉的心里,还有着一丝丝的小私心,那便是这两年内,一直流传在临安城的两首钗头凤:红酥手与世情薄。
她当然知道,所作这两首词的人便是叶青,可有时候深夜时分,她每每念及这两首词的时候,却总是给她一种,这两首词就像是在说她跟陆游当年的情事一般。
钗头凤红酥手是叶青在陆游府邸,被陆游赶出来后怒骂而成,而钗头凤世情薄,则据说是叶青在西湖,当着几个文人士子的面而作。
可即便是如此,唐婉依旧是深深觉得,这两首词,更像是叶青在指自己与陆游,就像……偶有的心绪难眠的夜色下,有时候看着身旁的夫君赵士程,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游的影子一般,两首词仿佛道出了她与陆游无奈又无尽的心酸。
也正是因为此,让唐婉总觉得叶青更像是一个了解自己的人,甚至是了解自己与陆游、赵士程二人之间所有事情的人,从而也让她,在心理上更倾向于相信叶青,更为信任叶青一些。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涌金楼的花魁此刻正在唱着这首词,歌声玉润珠圆,情思哀婉悲戚。
史弥远陶醉其中,时不时的把酒向叶青,向涌金楼的花魁介绍着,红酥手与世情薄的大词人,便是跟前这位朝堂重臣。
叶青丝毫不觉得汗颜,到现在为止,他心里依然是对陆游有气,所以对于剽窃了人家的词,心里也就越发的理直气壮,面对那花魁的爱慕眼神,叶大人自然是十分享受。
只是当史弥远起哄,值此良辰美景,不知叶大人可否再作一首词时,叶青才从飘飘然中清醒过来,扭脸看着脸颊红润的史弥远,道:“那么不妨我们先谈谈福建商会的事情如何?”
史弥远显然也不爱听这些,立刻低下头端起酒杯,不理会叶青的自斟自饮了起来。
涌金楼内两人没有达成任何的约定,对于未来淮南路的合并,史弥远虽然并不反对,但他的条件便是,当年叶青北上时,转运司留给他史弥远的空缺,他绝不会放手。
现在谁都清楚,随着跟夏、辽、金关系的缓和,如今宋廷的商贾贸易跟北地的往来也是越发的频繁,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相比于北地收复之前,如今的贸易数量已经达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数目,所以要让贪财的史弥远放弃淮南路的转运司,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除了淮南路的转运司,福建的商会、市舶司,对于扬州商会以及淮南路各个商船的打压,也是一件让叶青颇为头疼的事情,从扬州回临安时,燕倾城曾经在府里跟他叨叨过这些事情。
但最起码到现在为止,叶青还是无法拿出合适的筹码来,跟史弥远达成一致。
而他若是想要强硬的在转运司一事上调任差遣一些官员,必然还是绕不过吏部这道坎,毕竟与淮南路以及北地官场上的其他司不同,在转运司一事儿上,叶青确实被史弥远拿捏住了七寸,一时之间竟是奈何不得史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