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细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大街小巷内匆忙赶路的蓑衣者行踪,在蒙蒙细雨中看起来多多少少都有些诡异。
好几家的伞铺自第一日下雨开始,生意便一直都好的不得了,伞铺几乎从来就没有缺少过客人,生意甚至是好到了能够跟下雨天人们最喜欢去青楼、赌场等地方相媲美,一直都要延续到深夜时才会关门打烊。
而即便是如此延伸至深夜,但在夜半之时,还是会有人来敲伞铺的门,十万火急的要买伞。
急匆匆从马车里跳下来的荣国公赵师夔,随意的瞟了一眼不远处游走在街上买伞的商贩,而后便急忙在下人的撑伞下,向着左相的府邸跑去。
前厅内等候了足足有三盏茶的时间,依旧是没有史府的下人来带他前往史弥远的书房,倒是史弥远自己撑着雨伞,缓缓走进了前厅内。
看到史弥远把手里的油纸伞交给旁边的下人,脚下厚厚的地毯上瞬间漂浮着几滴刺眼的雨滴,赵师夔急忙站起来向走入前厅的史弥远行礼。
“圣上已经意动,只是……圣上的意思是……。”赵师夔走近史弥远跟前,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史弥远有些惊诧的看着赵师夔,而后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原本阴沉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杀机,想了下后沉声道:“荣国公这边请。”
“是,左相。”赵师夔心里会心一笑,心道自己在左相的心里看来还是颇有地位,若不然的话,又怎么会又突然邀自己前往更为秘密的地方商议事情。
来到让赵师夔更为熟悉的史弥远书房,赵师夔脸上的得意之色此刻显得更为浓厚。
在史府里,如同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般,几乎每个常来史弥远府邸的官员都很清楚,自己在左相史弥远的眼里是否会被看重,那就要看你是否有机会能够进入史弥远的书房为依据。
能够进入史弥远书房的,必然是史弥远心中最为信任,也是最得重用之心腹,而若是无法进入史弥远的书房,那么也就意味着,在众多史党之中,你与他人之间还有着极大的差距。
正是因为前厅与书房之间的差距,所以使得如今众多史党,在私下里不自觉的把史府的前厅与书房重新定义一番。
如同朝廷官员官至五品、或者是四品以后,想要继续往上升迁至三品一般,对于大多数为官者而言,这中间的差距如同是天堑鸿沟一般难以跨越,大多数人是终其一生,都无法进入三品以内,只能够徘徊于四品、五品的官阶中抱憾终生。
而想要从史府的前厅进入书房,对于众多史党来说,就如同五品、四品想要升迁至三品那般艰难,甚至是其艰难程度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正是因为史府书房与前厅巨大的差距,从而使得史府的前厅与书房,在众多史党私下里的称呼中,慢慢就转换了五品厅与三品堂。
所以对于荣国公而言,以他的身份以及如今他与史弥远之间的紧密程度,在来到史府后,他的地位待遇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在五品厅跟史弥远议事,而是应该在三品堂才对。
神色略带得意的跟随史弥远来到书房,在丫鬟奉茶离去之后,史弥远深吸一口气,又沉默了半晌后才问道:“你的意思是……圣上如今决定了要除去叶青?”
“圣上虽未明言,但依我看,如今圣上确实有些意动。”赵师夔急忙点头说道。
“为何会如此?”史弥远有些谨慎的问道,完全不打算在此时参入他个人的立场与态度。
“史相可还记得,上一次叶青回临安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赵师夔神情带着些神秘的问道。
史弥远心头不自觉的微微一惊,但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道:“荣国公所言可是指……叶青在皇宫诛杀叛党韩侂胄一事儿?”
“不错,正是此事儿。”赵师夔舔了舔嘴唇,而后继续道:“不过史相说的对、但也不对。恐怕史相有所不知,当年叶青在皇宫所谓诛杀叛党一事儿,其实是孝宗皇帝想要跟韩侂胄诛杀叶青这个叛党,但最终却是韩侂胄被冤杀,孝宗皇帝因而一病不起,于三日后在德寿宫驾崩。”
史弥远并没有表现出赵师夔期望中的震惊来,而是神色比刚刚还要显得有些阴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赵师夔老半天。
“荣国公此言可有证据?”史弥远继续问道。
“自然有证据。”赵师夔神色得意的说道。
史弥远心头一震,不自觉的上身前倾,急急问道:“有何证据?”
此时此刻,史弥远的第一反应,就如同叶青当初的第一反应一样:会不是是孝宗皇帝曾经秘密给荣国公留下了密诏?或者是在德寿宫内给他留下了遗诏?
“史相可还记得,我当年在叶青还未回临安时,也曾短暂去过北地长安?”赵师夔不答反问道。
“记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如此也就是说,当年你便是奉孝宗皇帝的旨意前往长安?”史弥远一边问,一边脑海里飞速的衡量着,那夜皇宫内诛杀韩侂胄时,自己是否有什么把柄证据落在叶青的手里,或者是……眼前的荣国公赵师夔手里。
“不错,正是奉孝宗皇帝的旨意,而且那时候,孝宗皇帝便有意除掉在北地如同枭雄的叶青。而我前往北地长安的目的便是……。”
“孝宗皇帝的旨意,是让你前往北地长安,暗中拉拢庆王跟眼下的吴王?”史弥远接着赵师夔的话语说道。
这其实并不难猜测,而且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那时候虽然他一直躲在暗处,但并不代表临安或者是孤山的一举一动,他都完全不清楚。
甚至他还很清楚,在叶青于关山遭遇夏人伏击后,必然要迁怒于朝廷,但最终,叶青却是选择了把庆王跟崇国公,算是半邀请半胁迫至了长安,目的就是为了以此来警告、要挟朝廷。
所以孝宗皇帝就如同见招拆招一般,必然是要在除掉叶青之前,找到能够帮朝廷稳固北地的官员与宗室才行。
“史相不愧是史相,一点就通。如史相所言,正是如此。但皇宫那夜里却是发生了大相径庭的变化,韩侂胄原本这个要诛杀叛党叶青的功臣,最终却是变成了叛党,而叛党叶青,则是成了诛杀叛党的功臣。这几日我进宫,虽然没有直接禀明圣上当年之事儿,但已经隐隐向圣上点出……韩侂胄或许并非是叛党,而叛党恐怕是另有其人,甚至包括孝宗皇帝的驾崩,好像都与此人脱不开关系。所以史相可以试想下,如今圣上会在第一时间怀疑谁呢?”赵师夔脸上的得意之情越发明显,甚至在说完后,有些颇有成就的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品尝了起来。
“荣国公的意思……圣上已经开始怀疑是叶青了?”史弥远不动声色的问道,目光紧紧盯着赵师夔那充满得意之情的脸颊,很想要从中找到,赵师夔是否知道,当年自己也曾短暂的参与到了宫变一事儿当中。
“如史相所预料一般,如今圣上确实已经开始怀疑叶青了。”赵师夔回忆着今日在勤政殿内,在赵扩耳旁旁敲侧击时,赵扩那最后紧紧攥成拳头,甚至有些颤抖的手,就足以相信,自己的旁敲侧击已然让赵扩相信了大半。
“难道荣国公就不怕……圣上怪罪你为何今日才告诉他真相吗?”史弥远不动声色的问道,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犹豫,荣国公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当年短暂参与了宫变一事儿,如今之所以不说,完全是为了日后以此事儿来要挟他呢?
若是叶青在赵师夔怂恿赵扩之下而被诛杀,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呢?
可别忘了,赵师夔如今虽然跟自己走的很近,但如今他跟阎克己走的则是更近,甚至已经隐隐有传言流出,未来赵师夔跟阎克己则是要成为朝堂左相跟右相的人选。
“不瞒史相,我确实是因为顾虑这层原因而犹豫不决,甚至
……已经打算把这件事情的真相永远藏在自己的肚子里,但谁知道……如今的叶青竟然成了燕王,比我这个皇家宗室的爵位还要高,而且看眼下这形势,加上圣上还年少,叶青就完全有可能在临安这段时日,重新获得圣上的信任,如此一来的话,说不准哪日叶青就会突然对我起了疑心啊,若真到了那时候……恐怕就算是史相都没办法帮我了吧?所以也就不能怪我先下手为强了。”赵师夔有些感慨跟不满的说道。
“但眼下的形势……即便是圣上已经有所意动,可不代表荣国公你就能够安然脱身不是?圣上若是一旦回过味来……。”史弥远平静的再次问道。
“这点史相多虑了,既然前些日子,可以不知不觉地除掉宫内偷取叶青奏章的太监与宫女,那么……再收买两个在宫内有资历的宫女与太监,又岂是难事儿?到时候把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全部推脱到他们身上,我不就可以全身而退了?”赵师夔得意的说道。
“宫女、太监难道不惜命?难道他们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后果?”史弥远附和着赵师夔的得意笑着说道。
“不过就是银子的多少罢了,宫女、太监也是爹娘所生、父母所养,大部分人的双亲还在世,只要我许以他们双亲荣华富贵,这些对于那些太监、宫女而言可比什么都强,就算是让他们现在就去为我赵师夔而死,恐怕他们也都是巴不得。”赵师夔胸有成竹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荣国公想让我帮你做些什么呢?”史弥远嘴角继续带着一抹微笑问道。
“打铁要趁热,如今圣上不过是有所意动,显然还差一些火候。而若是只凭我一人,显然无法让圣上完全相信,所以还希望史相能够从旁相助,从而让圣上能够当机立断除掉叶青。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这叶青还要在临安逗留多久,免得夜长梦多再出差错,所以若是史相愿意从旁协助的话,我想这一次必能置叶青于死地。”赵师夔得意的笑容渐渐变得带着丝杀气道。
“荣国公可谓是智谋双全,但……我不得不提醒荣国公,临安城外有八千叶青所率精兵心腹,这些人可绝非是纸糊的。而且我敢肯定,只要叶青一声令下,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为保护叶青而卖命。而且圣上大婚之日你也见识到了,叶青自己如今依然年富力强,就算是他落单,但谁又是他的对手?燕王府如今没有女主人,但如今却是固若金汤,若是进入叶府,恐怕是进去多少他就能杀多少!”史弥远深谋远虑道,但心里此时却是开始打着另外的算盘。
他如今也无法确定,眼前的荣国公赵师夔到底知道多少当年宫变那夜的秘密,是不是知道自己也曾参与,只是因为如今要利用自己,所以才不说出来?
而看着眼前为了名利已经快要不择手段的赵师夔,史弥远不得不防,一旦叶青倒下后,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呢?
虽然当初,他与心腹党羽捧杀荣国公赵师夔,就是为了以荣国公赵师夔来对付叶青。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赵师夔不清楚当年旧事的原则上。
而如今赵师夔对于当年旧事却是一清二楚,甚至说不准其手中还藏有孝宗皇帝的密旨、遗诏,那么自己就不得不防备着赵师夔才是。
所以不管如何,在赵师夔对付叶青一事儿上,他史弥远必须得站在赵师夔这一边,但也不得不在同时,做出下一步的准备,以防赵师夔在利用完自己后,就如同对待那所谓的宫女、太监一样,对自己也下手。
“若是在叶青城外八千种花家军赶到之前,就能够诛杀叶青,而且还有圣上坐镇的话,史相觉得还会困难吗?不错,叶青所率八千种花家军,必然是以叶青唯命是从,但若是叶青已死,而且又有圣上在场,八千种花家军难道真的敢当着圣上的面造反?”赵师夔笑的有些阴险道。
史弥远的神情意味难明,一双眼睛深沉的看着赵师夔,沉默片刻后道:“诱叶青入宫,在宫里诛杀……。”
赵师夔却是缓缓摇头打断史弥远的推测,坦诚道:“殿前司、侍卫司中早就没有了叶青安插的心腹,这点儿相信史相也是一清二楚,所以您觉得圣上召叶青入宫的话,叶青会不做任何防备吗?”
“在宫外?”史弥远心头一惊,在他看来,若是要诛杀叶青,最好的地方就应该是皇宫才对。
毕竟,不管殿前司、侍卫司的战斗力有多差,但最起码也能够在叶青的种花家军赶来时抗衡一段时间,最起码也能够给他们诛杀叶青争取更多的时间才是。
“不错,正是在宫外,而且还是在……当年的信王府!”荣国公赵师夔神情肃杀道。
“信王府?!”史弥远先是一愣,随后便立刻明白赵师夔的用意。
不得不说,赵师夔把诛杀叶青的地方选在信王府,绝对是一个比皇宫还要理想的地方。
信王当年的死,同样与叶青脱不开关系,而且信王妃如今已经成了叶青的女人,被带到了燕京。
这件事儿虽然不是很伤皇家宗室的颜面,但终究是跟皇家之间关系,以及信王与叶青之间的恩怨,继而也使得赵扩对于这件事情,除了有他自己的看法外,同样也是颇为为当年的信王感到不平。
当年的事情显然并非只是单纯的对与错便可以判断,即便是多年过去,已经成了陈年旧事,但终究是权臣跟总是之间的恩怨,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赵扩多少都会在内心里偏向信王一些。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史弥远与书房内的赵师夔之间有些沉默,彼此都是有些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的雨势。
左氏兄弟当年因为李凤娘把持朝政的原因,史弥远即便是想要暗地里拉拢,但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
而荣国公赵师淳则恰好是在李凤娘放手左氏兄弟,打算交给赵扩时钻了一个空子,加上其宗室的身份,以及又有赵汝愚这个成为右相的例子,所以也就使得赵师夔在拉拢左氏兄弟时,比史弥远那个时候要容易了很多。
但即便是如此,这并不能够代表,殿前司跟侍卫司里就没有史弥远的心腹,除了左氏兄弟两个统领以外,其余副统领、正将、部将等将领,已经有很多人早已经暗投史弥远的麾下,甚至不少人都拥有能够进入史弥远这个被称之为三品堂的书房。
所以不用想都知道,若是荣国公赵师夔真的说动了当今圣上赵扩诛杀叶青,那么在临安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就只有殿前司跟侍卫司,至于城防禁军,如今比之当年叶青为都头时还不如,甚至朝廷对其也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趣,所以根本不可能入得了荣国公赵师夔的法眼。
宫里的李凤娘同样在望雨凝思,旁边的竹叶儿出宫前后的鲜明对比,自然是被她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后道:“其实不管如何,只要宫里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无法逃得过左氏兄弟的眼睛。”
“可若是不这样的话,您跟圣上岂不是如今已经很危险?”竹叶儿睁大了眼睛说道。
李凤娘的神情平静,转过头看着竹叶儿微微笑道:“叶青岂能不知道我们娘俩儿如今很危险?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
李凤娘说完后,嘴角瞬间浮现一丝幸福的笑意,跟叶青纠纠缠缠、拉拉扯扯大半辈子,如今两人虽然不敢说已经是完全心意相通,但最起码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有着极高的默契。
所以李凤娘看似以哀兵姿态在求叶青保护她与赵扩,实则也是期望通过这种方式,来顺藤摸瓜,看看在左氏兄弟跟荣国公赵师夔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如今波澜诡异的临安局势下,到底只是单纯的宗室之争,还是说有其他朝臣也掺杂于其中。
史弥远是否如叶青所言那般,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还是说只是单方面的荣国公不满自己爵位的原因。
所以李凤娘此举可谓是一石二鸟,既能够敲山震虎于左氏兄弟跟荣国公赵师夔,也能够因而从中引蛇出洞,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主使之人。
“您的意思是说……燕王猜中了您真正的目的?”竹叶儿瞪大了眼睛问道,此刻给她一种感觉,仿佛那个精明的皇后又再次回到了李凤娘的身上。
“叶青在临安多逗留一日,史弥远就在临安难以安稳一日,可史弥远长久以来谨小慎微的性格,决定了他在无法看透叶青的目的时,是绝不会贸然出手的。史弥远或者是荣国公赵师夔他们哪里知道,叶青这一次的目标并非是临安,而是自杞、罗甸甚至是大理。但若是想要再为大宋开疆扩土,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叶青显然深谙此道,所以不管如何,扩儿大婚之后,叶青必然是要把矛头直指史弥远。而如此一来,对于扩儿来说,自然也是一个自他继位后,最好的重整朝堂的机会。所以本宫这个时候,岂能够还一心向佛?”李凤娘的双眼此刻显得极为锐利。
微笑着继续转头望雨,李风娘淡淡的说道:“扩儿大婚之后,之所以迟迟不敢有动作,正是因为扩儿对他的疑心未除。依我看,按照那佞臣的谋划,是打算借着跟扩儿君臣和睦的关系,而后在扩儿大婚之后,便会对史弥远动手。但如今正是因为扩儿的原因,使得他不敢有所动作,深怕因而非但不能扳倒史弥远,还会使得他跟扩儿之间的君臣关系持续恶化。所以啊,这个时候我这个皇太后,扩儿最为信任的母后,是该在这个时候推波助澜一把了。”
竹叶儿在一旁听得颇为有些心动跟兴奋,甚至是有些期待的说道:“若是您能够与燕王同心协力,自然就不怕那史弥远,而且……如此一来,圣上就可以利用此契机完全掌控朝堂了。”
“赵师夔想要效仿当年的赵汝愚,身为宗室竟然对朝堂起了野心,本就罪该万死!若还与史弥远暗中勾结,那就该是诛九族了!可我大宋不兴此酷法,但不管如何,本宫也绝不会让赵师夔再过于亲近扩儿。”李凤娘望着雨势,脸色有些冰冷,露出一排洁白牙齿笑了下后继续道:“如今啊,关键就看扩儿了,若是扩儿能够解开一些迷惑或者是心结,也许事情也就会更为容易一些了。”
“奴婢相信,以您的智慧与燕王的勇武,必然能够不让奸人得逞。”竹叶儿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不管如何,这些年来,她几乎是切身感受到了叶青跟李凤娘之间的拉拉扯扯、恩恩怨怨,从李凤娘还未出阁一直延续上一次回临安时,李凤娘想要把叶青剁碎了喂狗的恨意,才算是终于淡去。
原本竹叶儿都没有指望过,有朝一日李凤娘会跟叶青联手对敌,但如今看眼下的形势,叶青跟李凤娘多年来的默契也好,还是了解也罢,最终还是让他们二人终于是愿意放下对彼此的警惕之心,毫无缔结的联手在一起了。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这一切还要看看扩儿那边的态度才方可下定论。如今扩儿已然长大了,我这个母后,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约束着他,何况有些事情……金人时看天意吧。”李凤娘望着外面雨势的双眸变得有些惆怅,终究是还有一块儿心病在,赵扩与叶青之间,她当然是希望两人之间能够毫无缔结。
李凤娘在慈宁殿内担忧着赵扩的态度与情绪,而勤政殿的韩瑛,则是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杯放到了赵扩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觉得荣国公所言有几分可信?”赵扩微微叹口气,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便一直坐在这里思索荣国公赵师夔,告诉他的当年发生在宫里的叛乱一事儿。
“奴婢以为荣国公……。”韩瑛蹙眉,此刻她心里同样是矛盾纠结,大婚之日后,赵扩又再次改观对叶青的态度,而且宫里也在第二日便传开,叶青当晚在大庆殿内亲自重挫蒙古国使臣锐气一事儿。
“奴婢以为荣国公怕是嫉妒多一些。”韩瑛最终下结论道。
“为何如此说?”赵扩颇为感兴趣的问道,如今他的脑海里则是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断定当年韩侂胄跟叶青之间谁是谁非,所以眼下韩瑛开口下结论了,那么不管对错,他都想知道韩瑛的理由是什么。
“荣国公显然就是继续您赐封叶青为燕王,所以奴婢觉得他的话不可信。”韩瑛沉思着继续道:“而且,当年发生在宫里的事情,若那韩侂胄不是叛党,那么岂不叶青就是那叛党了?而叶青若是叛党,朝廷又怎么会一直还信任他,特别是皇太后还有竹叶儿姑姑,您可别忘了,在叶青刚刚夺取燕山时,皇太后就跟竹叶儿姑姑跟您保证过,叶青绝不会谋反。而如今也证明,叶青谋反几无可能。所以奴婢不太相信荣国公的话。”
“那你想过没有,不管朝廷信任不信任叶青,可在叛贼韩侂胄被诛不久后,朕就继位了,而那时候朝廷对于叶青的风言风语可比现在要多,甚至就是朕继位的那日,叶青却是选择了在那一日出临安北上。”赵扩有些犹豫的说道。
韩瑛则是微微一笑,神情显得颇为不以为意,看了一眼赵扩后,低头想了半晌,而后抬头道:“那奴婢若是说错了,您可别生气,若是您动怒的话,那奴婢就……不说了。”
“那时候你根本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又能够知道什么?何况,就算是你说错了,朕何时怪过你?”赵扩拄着下巴看着韩瑛,脑海里不由想起大婚当日,史弥远跟叶青所提的一龙二凤一事儿。
虽然如今他跟韩瑛之间,也已经突破了男女之防,已经算是夫妻了,但如今终究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看着盯着她的脸颊有些出神的赵扩,韩瑛调皮的在赵扩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掌,而后在赵扩回过神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圣上可还记得跟奴婢提起过您继位一事儿?”
“嗯,记得,怎么了?”赵扩心头没来由有些慌,甚至是有些下意识的要望向如今德寿宫的方向。
“奴婢记得您曾经私下里跟奴婢说,群臣请柬太上皇禅位于您,而太上皇却是不愿意禅位,甚至还高呼让叶青护驾……。”
“不错,这正是朕心中长久以来,无法对叶青释怀的地方,加上朕继位那日,他竟然选择了同一日北上,所以叶青的眼中根本没有朕这个皇帝!”赵扩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不满与怒意。
“您看,你刚刚还说不生气,奴婢现在还没说什么,您就开始动怒了。“韩瑛撅着嘴巴,有些不乐意的撒娇道。
“但此事儿……此事儿朕一直想不通,有心想要当面质问叶青,但又觉得如此是不是显得朕太过于小家子气了……。”赵扩摇摇头,像是要赶走心头的不快似的说道。
“奴婢所想说的,并非是圣上在意的这件事情,而是……而是事情的另一面。”韩瑛打断赵扩的话说道。
“事情的另一面?”赵扩诧异的问道。
韩瑛重重的点点头,舔了舔自己诱人的红唇后,接着解释道:“圣上不是想要判断荣国公所说的那些话的真假吗?赵师夔不是旁敲侧击的告诉圣上,叶青才是当年皇宫叛乱夜的叛党,韩侂胄本该是要诛杀叛党之臣吗?”
“是啊,可这跟朕当初继位又有何……。”赵扩盯着韩瑛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不自觉的神色变得有些难堪。
“是啊,若叶青才是皇宫叛乱夜的叛党,那么在群臣请柬太上皇禅位之时,为何太上皇却是召叶青来救驾呢?这岂不是与叶青是叛党一事儿自相矛盾吗?太上皇应该召韩侂胄救驾才是,不是吗?”韩瑛看着赵扩急切的说道,而赵扩的神色,已经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赵扩意识到了问题的矛盾之处。
“对啊,若叶青是叛党,那么父皇应该召韩侂胄救驾才是,而绝不是喊叶青来救驾。”赵扩呆呆的看着韩瑛,喃喃念着道,但不知为何,接着又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