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登门叶府拜访的赵士程跟妻子唐婉,面对着叶府的女主人时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除了因为钟晴如今是叶青的妻子外,还有一层让在场三人心头颇为感慨的是,当年钟晴乃是信王妃,说白了也是赵宋宗室之人,而如今却是成了叶青的妻子,这样的关系变化,也让赵士程心头是颇为感慨万千。
时势变迁下的临安城,看似与当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谁都清楚,当年那些在临安的宗室权贵,最终都在朝堂斗争中一个个的消失不见,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朝堂之上既然有人倒下,那么自然就会有人填补其空缺,这其中,在朝堂之上锋芒毕露的几人之中,自然是有着叶青其人,短短的这些年里,就从一个禁军都头的位置上,走到了今日这般高位之上。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叶青在走到今日这般高位的过程中,并没有侵占、抢夺朝堂之上他人的资源,反而是另辟蹊径,借着北伐抗金收复失地一事儿,从金人手里为自己筑就了今日的这般威望与高位。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如今身居高位的叶青,让朝廷深深忌惮其如今拥有的权利跟威望。
不同于朝堂之上的其他重臣对于朝廷的威胁,叶青在北地的影响与威胁,可是直指赵宋宗室的江山社稷,所以……如今回到临安的叶青,其境地自然是要比别人艰难上很多。
赵士程、唐婉夫妇二人,在自己府里做着天人交战,心里矛盾纠结着,要不要示警曾经多次帮助过他们夫妇,甚至可以视作是,成就了他们夫妇二人这一段姻缘的叶青。
即便是如今坐到了叶府的大厅内,面对着叶府的女主人,赵士程的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时不时的用余光瞄着,跟钟晴说话的唐婉。
看着外面的漆黑的夜色,钟晴在叶青还未回来时,原本希望赵士程夫妇有何事不妨由她来转告叶青,但赵士程跟唐婉却是相望一眼,同时摇头拒绝,并打算在此一直等到叶青回来。
钟晴轻轻的叹口气,其实不用二人说,她都已经差不多清楚两人的来意,同样,她也很感激,新安郡王夫妇在临安这个微妙的时刻为叶青雪中送炭。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新安郡王的所作所为,自然还是让钟晴心里充满了感激,但她也知道,在如今她都不太清楚的形势下,两人能够帮助叶青的也是极为有限。
钟蚕出现在前厅,看着钟晴对着他点头后,便直接说道:“夫人,叶大人还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如今去了刑部尚书李大人的府上,恐怕回来也会很晚……。”
“无妨,我们……我们夫妇愿意在此等叶大人回来。”赵士程看着钟晴的目光移向他,立刻微笑着说道。
旁边的唐婉也跟着点点头,两人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
“既然郡王不介意,那钟晴便陪着郡王夫妇等候夫君回来便是。”钟晴笑着摇头,拒绝了赵士程夫妇独自等候的提议。
而此时的叶青,马车则刚刚在李立方的府门前停下,这一路上行来,在街巷上碰到了好几拨巡防的禁军,对于叶府的马车虽然不会盘查,但这一路上行来,还是能够感觉到一股紧张异常的氛围。
李立方见到叶青后,先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被叶青因谢渠伯、陈傅良忽悠一事儿的不满。
“这就是你李府的待客之道?”一身深青色窄袖长袍的叶青,不等李立方请他坐下,便主动坐下来淡淡说道。
“叶大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这一次又想怎么坑我?”李立方看着跟到了自己家的叶青,只好在旁边面色冰冷的坐下道。
“邓友龙是你刑部侍郎不假,但他有不是你李立方的人,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儿小恩小惠,就能够让人家对你死心塌地?比起韩侂胄给他的许诺,你那点儿小恩小惠根本不值一提。说到底啊,还是因为人家韩侂胄是当朝左相,你李立方,不过就是一个皇亲国戚的刑部尚书罢了,你跟韩侂胄这两棵大树,哪棵能够给人邓友龙带来更高的仕途,邓友龙岂会不清楚?”叶青这些年来都很少来李府,依稀觉得,如今他所在的大厅,好像就是当年李凤娘出阁时,自己来此就坐的那个大厅。
李立方再次冷哼了一声,虽然对叶青坑他感到不满,让他在邓友龙面前失了尚书的颜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叶青说的对,在自己从皇后那里得知,邓友龙确实是韩侂胄的心腹党羽后,李立方对叶青也就恨不起来了,如今之所这样,不过还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毕竟,他本以为是自己赢了叶青,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叶青给戏耍了。
“别说那些废话,邓友龙我早晚会收拾他,就算他是韩侂胄的心腹又如何?我李立方还会怕他不成?”李立方不耐烦的说道,而后转过头,突然神秘的问道:“喂,说说……这一次城里突然禁军大动干戈的,而且东华门、嘉会门加强守备这是为何?你可是皇城司的统领,别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明日迎太上皇回宫啊,肯定有其他的原因,是不是?是不是谁又要倒霉了?会不会是韩侂胄?”
“还有可能是我呢。”叶青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李立方愣了下,而后笑着道:“怎么可能是你叶青?如今你叶青手里有北地帮你做筹码,背后又有我姐给你撑腰,圣上一直也待你不薄,太子跟你……。”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这些年你在朝堂之上,一直都这么口无遮拦吗?”叶青端起茶杯,啧了一声后有些不满的说道。
李立方却是不以为意,看了看厅内就他们两人,无所谓道:“这里就你我二人
,你怕什么?既然知道怕,你早干嘛去了,谁让你大逆不道的招惹我姐的?现在知道自己无耻……。”
“圣上跟皇后去了孤山,诸多朝堂官员都留在了临安,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而明日太上皇就要回到皇宫,点明了要于明日在点将台召见我。而今日嘉会门、东华门还有禁军都开始借着明日太上皇回宫一事儿动了起来,你觉得难道这一切,都像表面上那般简单吗?”叶青再次打断李立方的话说道。
李立方摸着下巴的短须做思索状,摇着头沉思着:“你说的也是啊,太上皇虽说好多年没有回临安了,但也不至于为了回临安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而且圣上跟皇后还在孤山呢,并没有听说明日一同跟着回宫。所以嘛,我就说太上皇这一次回临安,必然是要做点儿什么事儿,必然是有人要倒霉,可……为什么你认为是要动你呢?朝廷不要北地的安稳了?怎么,还想让金人再次骑到他们皇室的头顶上作威作福啊?”
叶青靠着椅背,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叹口气:“那就不知道了,这事儿你得问太上皇他老人家,或许……他老人家以为,如今北地有庆王赵恺以及崇国公赵师淳在,怎么着也能够顶住金人的南下吧。”
“放屁!纯属胡说八道!就赵宋宗室这几个人?一个个都继承了宗室的懦弱跟怕事性格,他们能干个屁啊,还指望他们抵御金人?”李立方神情带着一丝讥讽,笑道:“若他们都能够担当大任抵御金人,那么当年宗室就不会带着众臣良将,如同丧家之犬似的跑到临安避祸了。当年高宗皇帝都被金人逼的在船上不敢下来,时刻准备着流亡海外了,若不是当年还有岳飞这等猛将,大宋早就亡了,宗室就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天下大势刚刚对他们宗室有利了一些,就要罢免你,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罢免,而是要置我于死地。”叶青看着唾沫横飞、义愤填膺完后的李立方,继续平静说道:“我的人如今在城外无法进来,禁军几乎已经封城,表面上是为了迎明日太上皇回宫,实则就是为了防备我的人进城。而嘉会门、东华门已经被史弥远、韩侂胄这些年安插在侍卫司、殿前司的心腹所据守。也就是说,如今的临安于我而言,便是天罗地网。”
“那你来我府上干什么?你这个时候可别拉我做垫背的啊,我姐既然都救不了你,你难不成还要指望我不成?”李立方看着叶青,身子急忙向另外一边躲避,像是要跟叶青完全划清界线似的,而后又想了下问道:“不对啊,既然你说明日太上皇召见你前往皇宫点将台,点将台是什么地方,你心里不清楚吗?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或者……你干脆抗旨不去不就得了?反正你叶青抗旨也是家常便饭,皇室估计都习以为常了。”
“点将台于他人来说,或许是升迁、重用的意思,但于我叶青而言,却是意义极其特殊,那里便是我当年仕途的起点,是我接受高宗皇帝第一道差遣的地方。所以太上皇选择那里,意思很简单,我叶青从哪里崛起的,便从哪里覆灭。至于抗旨……那样的话只会牵连妻儿。所以明日这一趟皇宫行,我是不得不去,毫无退路。”叶青神色依旧平静,在李立方眼中,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打算束手就擒之人。
李立方不说话的看着神色平静的叶青,感觉叶青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更像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架势。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立方此时的神情,也才变的严肃了起来,叹口气道:“我李立方原本还打算以后靠着你叶青在临安作威作福,现如今看来,这世上还真是没有白吃的饭食啊,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付出点儿代价啊。你有几成把握明天能够活下来?”
看着叶青疑惑的望着他,李立方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总得掂量掂量利弊不是?跟你我也用不着藏着掖着,有话我就直说了。你要是明天有一线生机,那么我要是能帮上忙,我李立方必然是全力以赴。但若是明日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儿逃出生天的机会的话,我就不参合此事儿了,明哲保身。”
李立方当然没把如今叶青当下更为难堪的形势说出来,毕竟,虽然圣上跟皇后如今在孤山,但不可能对于临安城如今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晓吧?
所以皇后、圣上既然没有动静,那么……说白了也就是默认了太上皇明日回临安的一切举动,也等同于是默认了太上皇在点将台处处死叶青了,所以他也就没必要参合这件事情了。
何况,他也很清楚皇后李凤娘的心态,这些年来,随着太子一天一天的长大,李凤娘内心的担忧也是与日俱增。叶青若不在临安,眼不见心不烦,但若是叶青在临安,或者是一直活着的话,对于皇后来说,一直都是后患。
但若是说,他的亲姐姐对叶青没有感情的话,那就纯粹是骗人的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后对叶青的感情有多重,若不然的话,也不会纠结到如今,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对叶青痛下杀手。
就像这一次,人跑到了孤山,看似是被太上皇调虎离山至孤山,但何尝不是李凤娘听天由命的一种无奈之举。
叶青过了明日,还活着,李凤娘同样还会再次赶叶青出临安、去北地,而若是明日死了……李立方敢拍着胸口保证,明日参与设计陷害叶青此事儿的人,都逃不脱了以后李凤娘对他们的报复。
李凤娘是一个反复无常,几近疯癫的女人,爱一个人能够爱的刻骨铭心,但对于权利的迷恋,同样是让她无可自拔。权利与感情,在李凤娘的心里都极为重要。但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而李立方心里头同样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儿,那就是他
一向对于叶青都是颇为有信心,对于叶青在北地所取得的成就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所以很大程度上,他还是不太相信明日便会是叶青的死期。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明日是否还能够活着从皇宫内走出来。”叶青报以苦笑,他确实对于明日的事情没有多少的把握。
当初在北地,他便知道这一次临安行,绝不会那么轻松的渡过,所以他带了八千种花家军,因为他知道,太上皇必然已经是在临安做足了万全准备。
但不管如何说,他最终还是过于轻敌了,还是上了太上皇的当,当然,这并非是他过于愚蠢,而是他本身就不占据任何的主动,何况史弥远、韩侂胄本就对他在北地的一切虎视眈眈,他们与太上皇联手来对付自己,比自己离间他们要容易太多了。
自己还没有完全离间他们三人之间的无形同盟,太上皇便迫不及待的要动手了,完全不给他继续离间下去的机会。
所以如今看来,韩侂胄差遣邓友龙去抓谢渠伯、陈傅良,看似给了自己一个离间他们的机会,但也很有可能是他们故意露出的一个破绽,让他叶青自以为有机可趁,从而放松了警惕。
“那……那你今夜来此……不会是跟我……跟我告别的吧?”李立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尽人事听天命,做自己所做的,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天意。”叶青平静的微笑着,而后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份名单文书在桌面上推给旁边的李立方,道:“你是刑部尚书,这个忙也就只有你能帮了。”
李立方看着叶青的举动,第一反应则是在想,这……会不会是叶青的遗书,只是当他打开后,看着上面密密麻麻,不下百姓的名单,有些不明白的问道:“这是何意?”
“皇城司在我不在临安的这段时间,也不是一直都闲着,上面的这些人,有的是在临安,有的是跟随圣上、皇后去了孤山,在临安的我都用红圈给标记出来了,所以……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就是今夜子时后,以刑部的名义抓捕他们……。”
“你想把刑部大牢塞满啊?何况这么多人,刑部的捕快人手也不够……。”李立方瞪大了眼睛:“再说了,他们都犯了何罪?”
“自然不是刑部大牢,而是都送入大理寺大牢,至于犯了何罪,皇城司里有着他们每个人大大小小的证据,而且保证都是真实的。皇城司的人,也会帮你们刑部……。”叶青看着李立方,神色凝重的说道。
“我……大理寺毕再遇是你的人,你干嘛不让他去,何况,这种事情,本就该大理寺出面才是。你让我去得罪这么多人,我……我以后还怎么在临安混啊……。”仿佛很烫手似的,李立方急忙把那名单文书推还给了叶青。
“毕再遇去了孤山,他要做的是告诉那些人,大理寺手里有他们的罪证。而你要帮我的,就是告诉这些人,刑部手里有他们的证据。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抓进大牢内,依我猜想,这其中必然是有死也不会承认的,那些人多半是史弥远、韩侂胄的心腹党羽,而其他的恐怕当场就会认罪。所以我要的是,给他们一夜的时间想想,如何在明日前往皇宫为我求情。”叶青再次把那份名单推到了李立方的跟前。
这一次李立方不像刚才那般惧怕这份名单了,看着那份名单又看了看叶青,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大理寺毕再遇在孤山要挟其他人,在圣上、皇后面前为你求情?而我李立方,在临安城要挟没去孤山的这些官员,明日在皇宫太上皇面前为你求情?”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若不然的话,我也不想得罪这么多官员。”叶青摊手无奈的说道。
“我……。”李立方气的想骂人,叶青这王八蛋太坏了,是,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能挽救他的办法。
当然,他也相信,这只是叶青自救计划中的一部分。但只是叶青如此做事儿太卑鄙无耻了!
“我特么的替你得罪临安城这么多官员,而后你一旦明日安然无恙的走出皇宫,拍拍屁股又回你北地了,留下这些烂摊子……叶青你……你是不是太过于卑鄙了,让我替你背这么大一口黑锅!”李立方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指着叶青的鼻子怒骂道!
“想想以后一旦太子登基为帝后……算了,你今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去谢深甫那里,跟他谈一谈他儿子的死活。留步,不用送了。”
“我送你妹啊,我……老子不去!”李立方气得跳脚,对着叶青那高大的背影骂道。
“不去?”叶青停步、回头,看着李立方露出一口白牙笑着道:“留在临安的官员,几乎都跟明日一事儿有着或大或小的牵连,即便是你想要独善其身,可你以后在临安的威望,在朝堂之上的威望,可就江河日下一去不复返。以后在临安,别说朝堂之上了,哪怕大街上都不会再有人把你当回事儿了。而你的刑部尚书差遣,明日一过,必然是要让给邓友龙了,就算是皇后到时候想要帮你,但又如何能够抵的过史弥远跟韩侂胄的联手?”
“你……无耻至极!邓友龙你个王八蛋,为了刑部尚书的位子,你是不择手段……。”
“邓友龙在孤山,放心吧,明日会被抓入大理寺大牢内的,只要你今夜辛苦一些就好。”叶青笑着点点头,不再理会身后李立方气急败坏的怒骂,与陶潜快步向外走去。
“去谢深甫府上,沿路拉上几支巡防禁军,不然的话,我怕我们如今根本靠近不了谢府大门。”站在马车前的叶青,神色瞬间变的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