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拿罗家来说吧。
他们家的大孙子,那个大号叫罗宾,小名儿叫盘儿的孩子。
二十年之后长得人高马大,个头有一米八三,比他爸能高出多半头去。
用他叔叔罗广亮的话说,这小子的身板儿那就是跤行里“同天贯日”里的“贯”字。
可为什么盘儿就能长得比一般孩子结实,为什么他的身体素质就明显比其他同龄人强得多呢?
恐怕就是得益于1982年的5月份,他的爹妈因为帮宁卫民卖衣服有了外快,才给他打下了好底子。
因为从这时候起,别的孩子一天一个的鸡蛋,盘儿从此可以不计数的吃。
别的孩子都吃婴儿粉,盘儿却可以随便喝奶粉。
这小子还经常会有北极熊的浓缩果汁、铁罐子的麦乳精和来自爹妈单位的糕点糊糊调剂胃口。
想想吧,蛋、奶、油,能见天这么补着,就是战斗民族的后代也不过如此吧。
就当时的社会普遍消费水平而言,罗家的盘儿可真是共和国顶级幸福的儿童啦。
同样受益的还有罗家的大人。
尽管刚开始的时候,罗师傅比罗广盛更死心眼。
是真没少骂他的大儿子财迷心窍,没出息,不该拿这个钱。
甚至有一次,罗师傅气儿不顺,喝了点酒,还差点拉着罗广盛去厂里负荆请罪。
可当一台双缸洗衣机,很快被搬进了罗家的门儿,成为了这个家的新成员之后。
当罗师傅亲眼看到老伴儿和儿媳妇都展现出了喜上眉梢的微笑。
亲耳听到她们说,有了这台洗衣机,她们才真正实现了妇女解放,手大概再不会在冬天裂口子了。
罗师傅便就此缄默不语了。
此后对此事也再没开口计较过。
米家人也是一样。
虽然米家的老两口现在攀上了一门海外亲戚,得了不少的实惠,变成了京城先富起来的人。
他们天天在邻居们面前张嘴美国,闭口美利坚的臭显摆。
但这很大程度上,只是他们为了面子做给人看的。
实际上,普天之下,爹妈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他们也会担心自己身为过埠新娘的闺女没法适应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环境,孤身一人在海外受婆家的欺负。
尤其是米师傅,虽然他相信赵汉宇的人品。
也认为自己大概率不会看走眼,选错人。
但作为一个博览电影的电影放映员,他却从《爱情故事》里的富家子弟奥利弗与面包师的女儿詹妮弗的身上,以及《英俊少年》里海因切父母的身上。
了解到一些家世相差太悬殊的爱情与婚姻,所要承受的压力与责难。
这就让他不能不对号入座,对女儿的未来有些担忧。
何况即使米晓冉婚姻幸福,在大洋彼岸生儿育女,那也同样代表了亲人远隔万里,难再聚首。
所以,别说赵家给的财物米家老两口并不敢多动用了。
反过来,他们同样需要多挣点钱,尽力攒钱,
以为自己养老傍身,给儿女留有余地。
正因为这样,对于眼瞅着自己存折上的数字一天天的增长,他们一样无限欣喜。
在替宁卫民卖衣服这件事上,他们老两口远比边家和罗家还要积极许多。
至少有了这样的外快,下次女婿女儿归来探亲的时候,他们的招待必定不会寒酸,也无需再跟赵家伸手。
多少总能给女儿增点颜面,添点底气啊。
而与罗家和米家相比,边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公私两面光。
从私人角度来说,边家大儿媳妇李秀芝有孕在身,且已经到了显怀的阶段,正需要营养滋补身子骨儿呢。
所以她和丈夫边建功卖衣服的额外收入,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还别看边家是苦出身,可为了即将出生的第三代。
把这笔钱留用在儿媳妇的吃喝上,就连勤俭了一辈子的边大爷和边大妈都支持。
于是活鱼、活鸡、时鲜果品,和边建功搞来的北极熊各类肉蛋罐头,连续不断的弄了回来。
那比当初罗家用糕点、红糖、奶油、鸡蛋、小米给苗玉珍补身子都奢侈。
如果只凭边家小厨房每日的煎炒烹炸香味里来判断,很难相信这一家人只是平头百姓。
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这一家子不是当大官儿的,也得是干勤行的呢。
从公家的利益出发,边大妈的觉悟也相当高。
由于她认为这些衣服的销路,是居委会全体想出的办法。
她的那份儿推销所得,不肯装进自己兜里,而是划在了居委会的公账里。
这样一来,居委会可合适了。
不但因此得以鸟枪换炮。
像那些早就不敷使用的破桌子,烂椅子,差一点就锈漏了底儿的暖水瓶,统统换成了新的。
连边大妈的那些老姐妹们也享受到了不少实惠。
免费茶水、肥皂、毛巾、卫生纸,是人人有份。
除此之外,每人还配备了一把全新的手电筒,甚至还有了出勤补贴。
虽然只是几毛钱意思意思吧,可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
可满京城找去,任凭哪一个居委会,顶多了是拿总的正职主任落点补贴。
绝没有这种普惠大众的情况发生。
那不用说,边大妈的无私,让她的威望骤然增加不少。
就这帮得了实惠好处的老太太能不拥护她吗?能不对惟命是从吗?
事实上,这些居委会的各路主任们不但干劲儿十足。
也因此对于替宁卫民推销衣服一事,更有积极性了。
几乎每一个在前门楼子底下摆服装摊儿的小贩,她们都要去拜访拜访,劝说劝说。
所以可想而知,又有哪个个体户不得卖这帮大妈几分面子啊?
县官不如现管啊,谁让在这块地面上讨生活呢?那都得意思意思。
这么一来,真正合适的人是谁啊?
根本不用怀疑,当然是那个躲在后头,闷头发大财的宁卫民了。
说实话呀,连他都没想到,自己挣着钱,还会收获这么多好人缘。
别说2号院这些邻居们感谢他,居委会感谢他,就连康术德都在电话里夸了他几句。
说他为大家办了件好事,还算没忘本,有那么点良心。
大伙儿都盼着他什么时候忙完了回院儿,好请他家去吃饭呢。
当然,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居委会几个老太太的能量和本事会这么大。
居然轻而易举地给他建立起了一条相当高效的批发网络。
就这帮老太太,靠把这些货分发给个体户们,几乎每天都能走个上千件儿的量。
就这头几天,他回笼资金已经快两万了,其中大头儿一万五都来自于这些带着红箍的大妈们。
而这就等于是说,在这个人均年工资只有六百块的京城,他几天就拿到一万块的纯利润。
这是个什么概念?
恐怕任何人知道,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第二个反应就是眼红得想杀人。
当然,很大程度上也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利便宜。
谁让大前门当前京城最热闹,人气儿最足的地方呢。
用句俗话来讲,这个地方那是连臭狗屎都能卖出去的宝地啊。
总之,没有什么能比实际效果更说明问题的了。
既然无意中趟出了一条行之有效,迅速变现的新路数。
那只要照这个路数继续运作下去就完了。
宁卫民觉着如果维持住了这种状态,光居委会这条线,就能轻而易举帮他销掉一半手里货。
这无疑让他爽透了。
但让人怎么说好呢?
爽归爽,难道这就算巨大的利益了吗?这就是他所期待的全部吗?
不!恐怕即使这样坐享其成的好运气,对他而言也只能算是一个还不错意外小惊喜罢了。
说实话,他真正的根本利益可不是这些表面上的事儿。
没人能知晓,他真正的得意之处。
其实是在于通过与街道合作,让自己成为了一个隐藏起来的,既安全,又省心,还能放开手脚的资本家。